一曲唱罷,樂聲止、歌聲歇,曼妙地舞姿凝固,永遠刻在了徐楓的記憶中。到這一刻,他才明白了什么叫“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當年風華絕代的楊玉環,也不過如此吧。
柳如是慢悠悠地抬起頭來,報以溫柔地一笑,說:“暮帆、雨兒,我唱的是晏幾道的一首《破陣子》。許久未唱,有些生疏了,還請你們不要見怪。”
溫雨神思飛馳,翩然似在花叢間。柳如是忽然說了這一句話,才被她的思緒拉了回來。
“哪兒的話。”溫雨笑笑說:“影憐,今日你可真是教我大開眼界了。我從沒聽過這么美的歌。”
柳如是兩手交疊貼在小腹,輕輕地向溫雨一躬,笑著說:“雨兒過譽了。”
她說完便又重新踏著輕柔地步子坐回了座位。溫雨望著柳如是,眼泛柔波,直到她坐定。
“暮帆。”溫雨回眸對著徐楓說:“影憐的歌唱得真好。雖然我不怎么懂音律,但是聽在耳朵里卻舒服極了。”
徐楓有些心不在焉,雙眼茫然地望著樂工們。這幾個樂工彼此相望,同樣是眼露迷茫之色。
溫雨有些詫異,便輕輕將他一推,叫了聲:“暮帆?”
“哦!”徐楓這才回過神來,有些手足無措地問:“怎么了雨兒?”
溫雨有些不悅,輕聲道:“你在想什么?我是問你覺得剛剛影憐的歌唱得好不好?”
“哦,河東君才藝雙絕,自然是最出挑的。很好很好。”他回答得有些敷衍。
柳如是忙端起酒杯來,對溫雨說:“雨兒,我敬你一杯。”
“好!”溫雨性格豪爽,也端起酒杯來,與柳如是遙遙相敬,之后便將粉頸一仰,杯中酒已飲盡了。
兩人越喝興致越濃,彼此之間竟生出了幾分相見恨晚的感覺。
起初,大家還守著禮儀,端端正正地坐著。可后來溫雨有些微醺,便放下了王妃的身段,做回了原先的自己。
她將酒杯在桌上重重地一頓,癡癡笑著說:“影憐!你可知我很羨慕你。羨慕你才高八斗、羨慕你天生麗質,而我不過是只讀了幾天私塾的野丫頭。與你站在一起,就像是野雞和孔雀并列而站,好像很滑稽似的。”
柳如是也是一聲苦笑,道:“說真的,是我應該羨慕你。若我有你這一身好武藝,早已投身疆場,做個梁紅玉一樣的女將軍。”
溫雨醉態朦朧,笨拙地將手揚空一擺,說:“影憐你不必做女將軍。若你歡喜,也可叫暮帆納尼為妃。咱們姐妹倆可效仿娥皇女英,一起來輔佐他,豈不是好?”
徐楓和柳如是聽了這話,本能地對視了一眼,但也就是這匆匆的一眼,便似電擊一般,讓他們身心俱震,便又匆忙將眼睛移開。就連站在一旁的環兒也露出了不安的神色。
“雨兒,你醉了,還是回去休息吧。”徐楓有些不悅地說。
溫雨卻將他白了一眼,說:“我沒醉!我還有好多貼己的話要和影憐說呢。”
柳如是面泛紅潮,勉強地一笑,道:“雨兒,你還是聽暮帆的,快些回去休息吧。咱們改日再聊。”
溫雨目光中的神采黯淡了下來。她身子微微下塌,嘆道:“連你也要趕我走嗎?”
柳如是起身走來,輕輕將溫雨扶住,笑著說:“這是你的王府,我豈能趕你走呢?但是你現在太累了,需要歇息了。”
“河東君,還是由我來扶王妃吧。”環兒和柳如是一起將溫雨扶了起來,另有幾個侍女也迎上來將柳如是換下。
“帶她回去吧。”徐楓吩咐了一句,侍女們應了聲“是”,便扶著爛醉的溫雨踉踉蹌蹌地走了。
徐楓嘆了一口氣,一揮手說:“都退下去吧,不需要伺候了。”
“是。”樂工們、侍女們微微行禮,然后魚貫而出了。
隨著最后一個侍女的離開,整個大堂就只剩下徐楓和柳如是二人了。還有翻倒的酒杯、滿桌子狼藉的杯盤。
柳如是覺得有些尷尬,便沖徐楓說了句:“暮帆也早點休息。”她說完便也轉身而走。
她只走了幾步,腳步不由自主地止住了。她覺得有些奇怪,為什么徐楓沒有理會自己,難道他真的就一句話也不想說嗎?
于是,她又回過頭來,徐楓正以雙手捂面,看上去十分焦慮。
徐楓確實是心煩意亂的。自打他來到大堂,見到這美輪美奐地裝飾,心中便已有厭煩。而現在,更是煩亂氣悶,胸中郁結。
孤男寡女同處一室的確不該。柳如是也很想避嫌,可眼見徐楓如此,你叫她又如何能安心地離去呢?
她又往回走了幾步,關切地問:“暮帆,孫可望已死,咱們的抗清復國大業也已有了可喜的進展。你還在為什么而憂慮呢?”
徐楓緩緩抬起頭來,幽幽地說:“河東君。你飽讀詩書,見識非凡。我想請教,倘若一個男人同時愛上了兩個女人,那他是不是很渣?”
“渣?”柳如是有些丈二和尚,便又笑問:“暮帆你說的‘渣’是何意?”
“就是登徒浪子、輕薄無行的人。”徐楓望著她,表情頗為嚴肅。
柳如是莞爾一笑,卻并沒有直接回答他,而是一邊踱步一邊說:“春秋時,孔圣人游訪衛國,見到了國君夫人南子。南子是有名的狐媚女人,使盡了魅惑本領,色誘圣人,但圣人不被美色所誘,決然離去。”
“所以,孔圣人才可以做圣人。因為他可以做到其他男子都做不到的事。”說到這兒,柳如是微微一頓,望著徐楓續言道:“可他畢竟是圣人,而你我都是凡人。圣人能做到的事,我們做不到也并不可恥。暮帆,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徐楓木然點了點頭,有氣無力地說:“可是這樣的人,恐怕稱不上是個君子。”
“自古男子好色,女子善妒。這是天性使然。只要我們行事不違周禮,不壞圣學,那便是君子了。”
“河東君,謝謝你的開解。”徐楓終于露出了笑臉:“可你還是不懂我所說的‘愛’。”
“哦?”柳如是有些好奇了,不禁將腦袋一歪,含笑望著他。
徐楓暗自發笑,心想:“縱使你河東君通古博今,卻也有請教我的時候。”
他站起身來,舉著酒杯踱步:“而我所說的愛,是一種頻率的共振,是心靈上的彼此愛慕。愛,是要以對對方的尊重為前提。只有尊重對方,才能言愛。如果愛上一個人,就算對方是丑八怪,是窮困潦倒的落魄人,便也會義無反顧地跟他走。這種愛無關血親,無關色相,是純然地精神上的互動。”
柳如是不禁迎上了幾步,笑著說:“很有趣,不過我還是有些不明白。你說的這種愛無關血親,無關色相,那又和什么有關呢?”
徐楓走到窗邊,輕輕將窗戶推了開來。窗外的月光清涼如水,就像是一塊白潔無暇地玉佩。
“你問我愛你有多深,月亮代表我的心。”徐楓念誦了一句歌詞,便又回頭對柳如是說:“我也給你唱一首歌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