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森兵圍南京以來,駐扎在長江南北的清軍便都發了瘋似的向這邊馳援。而四川的李國翰也接到洪承疇的調令,率領三萬步騎急忙南下,馬不停蹄的馳援武昌。
李國翰一路行進,到達夔州時已疲憊不堪,猶如喘汗的老牛。夔州城的最高軍事長官是漢人將領、鑲藍旗的固山額真趙布泰。但信郡王多尼到來之后,趙布泰便也只剩空名頭,唯多尼是從。
這信郡王多尼是豫親王多鐸的兒子,這年也不過十六歲,正是雄姿英發、年少輕狂的時候。
他本與尼堪兩路南下,可尼堪走得急。他剛到夔州的時候,就接到尼堪戰死的塘報。饒是他眼高于頂,面對如此驍勇的李定國也不能不忌憚。
于是,他便在夔州駐扎了下來,逡巡不前。這一晃眼,一個多月的光景就過去了。
仗著父親的軍功和朝廷的恩寵,多尼向來跋扈,更不會把趙布泰這樣的漢八旗將領放在眼里。所以,趙布泰雖是名義上的總兵官,但大小事務都得先征詢多尼。
而李國翰的到來,則將這一態勢打破了。
望著李國翰的闊步而來,趙布泰先人一步迎了上去,陪著笑臉說:“李將軍,您可真是兵貴神速,洪先生的手札下了沒幾天兒,您老就到了。”
李國翰將他一掃,冷冷地說:“江寧危急,怎能耽擱。”
“是是是。”趙布泰點頭如搗蒜,一副唯唯諾諾的樣子。
多尼眼珠轉動,時而望望李國翰,時而望望趙布泰。這二人的面貌、精神、氣質完全相反。
趙布泰躬著身子,面帶諂媚地笑容,怎么瞧都是個沒骨氣的;而李國翰則是面容冷峻,雙目炯炯,五官棱角分明,唇下留有一點淡淡的胡須。多尼看來,此人倒頗有古來大將之風。
饒是多尼對漢人看不起,但面對李國翰也有些許地心折。
“來來來,我為將軍引見。”趙布泰邁上步子,望了眼上座的多尼,介紹說:“這位便是豫王爺的公子,咱大清國的信郡王。”
李國翰與多尼雙目一視,心中微驚,暗想:“怎么朝廷派這么一個毛頭小子來執掌大軍?”
他心中雖疑,但面上卻不露,只得單膝下跪,行禮道:“定西將軍李國翰拜見信郡王。”
“將軍不必多禮,快快請起吧。”多尼也站起身來,笑著吩咐。
“謝王爺。”他剛一起身,趙布泰便拉著他一起,坐在了旁邊。桌上擺著的是美酒瓊漿和珍饈佳肴。
李國翰望了眼這些吃食,微微地皺了皺眉。
趙布泰重重地一拍手,十多個穿著輕紗、抱著樂器的女子緩步而來。這些女子身姿婀娜、妝容精致。她們踏著芳步而來,長袖裙擺隨風拂動,宛如是仙女下凡一般。
多尼是少年心性,見有如此眾多的美女,拍手叫好。
“李將軍,今日是末將為您接風洗塵的。”趙布泰笑呵呵地對李國翰說:“將軍為國操勞,著實辛苦了。江寧城下必是一番惡戰。這點小小的心意,還望將軍不要見怪。”
說話間,曼妙的樂聲已翩然響起。吹笙、彈箏,輕歌、曼舞。幾個女子也笑盈盈地走來,來到李國翰、趙布泰和多尼的身邊。
多尼熱血噴張,按捺不住心中欲火,一把就將一個敬酒地女子攬入懷中。那女子猛然受驚,輕聲叫了一聲,但跌入多尼懷中,卻又佯作嬌嗔的模樣,輕輕將他一推,笑著說:“王爺好大的力氣,嚇壞奴家了。”
多尼得意地笑了起來。他端起酒壺,對那女子說:“來,我請你喝酒。”
說著,他就將酒壺的嘴兒強塞進這女子的櫻桃小口里,女子一陣嗚嗚咽咽,但酒水流淌,酒香四溢。女子白嫩地脖頸發出一陣“咕咚咕咚”的聲音。
多尼一邊灌她的酒,一邊哈哈大笑。李國翰看在眼里,一股惱怒之火隨即也襲上了心頭。
他正待起身勸諫,自己身邊的一個女子卻輕輕將他的肩膀按住,笑著說:“李將軍,既入了溫柔鄉,又請先忘了英雄冢吧。來,奴家敬您一杯。”
女子斟滿一杯酒,含笑遞上。李國翰與她四目相視,便也只好將酒接下,脖子一仰,一飲而盡。
女子格格笑了起來,伸手攬著李國翰的脖頸,說:“將軍真是痛快。再來一杯,奴家喂您喝如何?”
她一只手攬著李國翰的脖子,一只手又斟了酒,放下酒壺,端起酒杯來,緩緩湊近李國翰的唇邊。
但李國翰的雙眼始終不離上首而坐,與那舞女摟抱在一起的多尼。
他伸手將身旁女子敬的酒推開,說:“我不喜歡別人喂我。”
“哈哈哈!”多尼一陣狂笑,懷中美人摟得越發緊了:“將軍何必拘束,今日不如開懷享樂,明日再馳騁疆場,為國建功。大丈夫當如是也!”
李國翰目光移動,瞧見被多尼摟在懷中的女子柳眉微皺,目光中似怒非怒,似怨非怨,唇邊、下頜都流著酒水。必是剛剛多尼強灌她酒的緣故。
她扭曲著身子,面紅耳斥,看得出來,多尼把她摟得太緊,讓她難以呼吸。但她也不敢掙扎,只得默默受著。
李國翰再也難抑心中的怒火。他一把將身旁的歌女推開,起身走向前去,對多尼說:“王爺,此時正是國家開創之時,百倍艱難,望王爺能夠勵精圖治,平滅前明余孽,為大清開創萬世不拔之功。”
李國翰聲如洪鐘,每個字都擲地有聲,完全蓋過了演奏著的曼妙音樂。樂工和舞女們都是一怔,頃刻間,樂停舞息,眾女子面面相覷,怯怯地目光齊刷刷地望向了多尼。
趙布泰也愣在了當場,急忙給李國翰使眼色,示意他不要亂說話。可李國翰竟是充耳不聞。
多尼目光一沉,隨即哈哈大笑,說:“李將軍所言甚是。本王記得了。我大清能夠有李將軍這樣的國之棟梁,實乃我愛新覺羅一族之幸啊!來來來,我敬將軍一杯。”
他一手摟著美人,一手端起酒壺來就要斟酒。誰知李國翰竟上前一步,猛然按住了多尼手腕。
多尼吃了一驚,想要掙扎,但李國翰的手猶如鐵箍一般,哪里掙得脫。
多尼的臉霎時紅了,現出了狼狽之色來。
趙布泰驚嚇莫名,也急忙迎上去,將李國翰袍袖一拉,斥道:“李將軍,你太無禮了!快放開王爺的手!”
被趙布泰這一提醒,李國翰似乎也覺得自己的做法過于冒失。于是他輕輕松開了多尼的手,退了兩步,躬身行禮道:“屬下犯上,罪該萬死。”
多尼也是一愣,忙說:“將軍不必多禮。”然后他目光移向了趙布泰,笑著說:“李將軍一片赤誠,令人感動啊。”
“是是是。”趙布泰陪著笑臉說。
這時,一名兵卒飛也似得跑了進來。他跑得太急,剛入大廳,腳下一絆,便摔倒在了眾歌女面前。
歌女們“啊呀”“啊呀”地叫了起來。她們紛紛避開,猶如林間群起而飛的鳥兒。
多尼眉頭一皺,厲聲喝道:“這是誰的兵!這么沒規矩!”
兵卒拾起身子,重新跪好,說:“王爺息怒,小的是趙總兵的探馬,剛剛探知,偽晉王李定國已三路出兵,直逼荊州城。荊州若失,武昌難保。還請王爺速速發兵馳援!”
“什么?”多尼一把將懷中的女子推開,嚯地站起身來。
他瞪視著這兵卒,滿眼皆是憤怒和驚恐。
兵卒將頭低著,不敢與多尼相視。趙布泰同樣是驚恐萬狀,忙問:“確實嗎?”
“千真萬確!”這兵卒答道。
多尼頹然坐倒,就像是三魂七魄被人抽走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