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城中是遍地瓦礫、狼藉滿地。街上靜靜地,不見半個人蹤,偶爾會看見幾個老鼠穿街而過。
在這破敗地街道中,一座三層酒樓卻顯得格外扎眼。此時,這座酒樓正是賓客盈門、人來人往的熱鬧場景。外圍,一百多名士兵將酒樓圍著;里面,絲竹管樂、鼓瑟歌舞翩然而起,恍如是仙境的一瞥移植到了凡間。
在臺前奏樂跳舞的均是穿著彩色絲綢的妙齡女郎。她們含羞嬌笑,顧盼之間自有萬種風情。
“好!”坐在臺前的是形形色色的將官。他們拍手叫好,彼此之間也是推杯換盞,好不熱鬧。
這些人中有李成棟的部將,也有魯王系的義軍。他們本是各為其主的敵對雙方,但今天卻歡聚一堂,其樂融融。
他們分別攻克了杭州和蘇州,為反清大業立下了赫赫戰功。現在正是最意氣風發的時候。
一樓和二樓都坐滿了這樣的士卒和兵將。他們醉態朦朧、呼喝連聲。他們喝酒、擲骰子,彼此勾肩搭背。整個酒樓都彌漫著一種醉酒的惡臭味道。
而一旦步入三樓,眼界始寬,那喧鬧的俗氣濁氣也自然地沉了下去。
因為三樓是一間間雅座包房。能坐在這里的都是高級官員,普通的兵卒子連樓梯都不能靠近。
環顧四周,其中最大的一間包房的門半敞著。送菜的伙計有出有進,碗碟餐具也看得人眼花繚亂。
一張八仙桌赫然擺在包房的最中間,圍坐在四周的分別是朱大典、錢肅樂、黃道周、李成棟,還有三四個他們的心腹將領。
“來來來,李將軍勞苦功高,我朱某人敬你一杯。”
朱大典舉著酒杯站起身來,李成棟也急忙舉杯起來,笑著說:“朱大人抬舉了,將來魯王進了南京城,在下還請朱大人多在魯王耳邊多多美言呀!”
朱大典哈哈大笑,連聲道:“好說好說……”二人酒杯一碰,雙雙將杯中酒飲下。
李成棟此語意有所指。如果魯王真進了南京,那下一步就是要登基稱帝了。而坐在這張桌子上的人都會是從龍功臣,享受高官厚祿。
所以眾人把酒言歡,好不熱鬧。只有黃道周一人愁眉深鎖,臉上似有怒氣。
錢肅樂一眼就瞥見了悶悶不樂的黃道周,便言道:“我軍初戰告捷,攻破南京也指日可待。黃大人為何還如此郁郁寡歡呢?”
黃道周將眼一抬,說道:“錢大人可是明知故問?”
錢肅樂怔了一怔,不禁啞然失笑,道:“鄙人又不是黃大人肚子里的蛔蟲,如何是明知故問了?”
黃道周環顧四周,道:“魯王起兵監國是為了什么?錢大人、朱大人、張大人,你們還記得嗎?”
黃道周一邊點名一邊去望著三個人。三人被點到名字,都有些詫異,彼此互相望了望。李成棟和他身旁的三名將領也都面面相覷,臉上有些尷尬的神色。
張名振淡淡地一笑,說:“我們當然記得。魯王起兵自然是為了救社稷于危亡,解百姓于倒懸。魯王是宗藩,師出有名,登高一呼,自然群起響應。”
黃道周點了點頭,道:“如今社稷得以保全,那魯王是不是也要功成身退,以迎陛下還朝呢?”
包房頓時沉默了下來。眾人呆立在了當場,站的站著,坐的坐著,就像是在一瞬間給施了定身法一樣。
“呵呵,黃大人,話可不能這樣講。”李成棟率先打破了僵局,笑著說:“陛下尚在桂林,據此千里之遙。而戰場上的戰機稍縱即逝,不可有絲毫地懈怠疏忽。眼下,正是我們一鼓作氣拿下舊都的時候,如何等得了陛下親臨呢?”
“陛下來不了,魯王也不能進城!”黃道周義正辭嚴地向南京方向一拱手,說:“此乃太祖之法,我大明臣子誰敢不遵?”
黃道周一句話頂了回來,讓李成棟面紅過耳,尷尬得一時半會說不出話來。
朱大典眼珠子一轉,上前說:“話是如此,不過今時不同往日。收復舊都之后,我們急需一位宗藩來坐鎮,好安定人心。待陛下一到,魯王方可功成身退。”
“哈哈哈,諸位大人好雅興,居然在此擺酒慶功,卻為何不請我呀!”一陣爽朗地笑聲傳了進來。
屋中眾人俱是一怔,紛紛向門口望去,只見一名高大男子頂盔摜甲,腰懸寶劍,身旁跟著兩員虎虎生威地將軍。三人闊步來到門口才停下了步子。
所來的不是別人,正是當今的“國姓爺”鄭森鄭成功。跟在他身旁的便是施瑯和劉國軒二人。
三人威風凜凜,宛如怒目金剛。包房中的一眾文臣武將都大為吃驚。朱大典手里握著的酒杯也從掌中滑落,“啪”地一聲響,杯子應聲而碎。
“鄭……鄭總兵?”朱大典舌頭打結,一時間驚慌失措,丑態百出。
他們都不明白,鄭森忽然闖了進來,為何沒有人通報?
原來,鄭森以燧發槍極大地震懾住了守城的兵將,他們便也乖乖地打開城門,放他們一行進來。
鄭森問清楚了眾人聚會的地點,并留下那二十多個親兵將這些人看住,不許他們通風報信。魯王的人雖多,但見識了燧發槍的威力,一個個嚇得面如土灰,哪敢反抗。
于是,鄭森他們才大搖大擺地進了酒樓來。而這里的軍官們早已喝得是爛醉如泥,根本就沒在意鄭森他們進來,因此也就沒有人來通報。
鄭森目光灼灼,將屋子里的人都掃視了一遍。眾人都有些慌亂地向后退著步子,目光也不敢與鄭森對視。
鄭森走上前去說:“南京若是被攻破,誰先進城?”
朱大典忙笑著說:“自然是魯王殿下了。”
“魯王?”鄭森望著他,說:“那朱大人可知,如今我鄭明儼也被唐王封了國姓。”
“哦,是是是。”朱大典忙是一揖,笑道:“那就恭喜國姓爺了。”
“我的國姓既然是唐王封的,那我可就要說道說道。”鄭森踱步來到了桌前,端起酒壺來為自己斟滿了一杯酒,一口飲盡,繼續說:“朱大人剛才所言,無非是說國家喪亂,收復了舊都,也得有宗藩坐鎮,以安人心,對嗎?”
“正是呀。”朱大典強作鎮定地回答。
鄭森笑了笑,道:“既然如此,那這個人選當是唐王無疑。”
此言一出,舉座皆驚。“唐王?”大家都議論紛紛:“為何是唐王?”
朱大典也說:“唐王尚在福建,趕過來也非一朝一夕。而魯王……”
“若走水路,唐王兩日便可抵達南京城下。”還不待朱大典說完,鄭森就截住了他的話:“藩王進京是為了安定人心。而論起血統來,唐王比魯王稍近,自也更當名正言順。”
“荒唐!”李成棟厲聲一喝,快步迎了上來,說:“閣下所言,難道是要舍近求遠,迎唐王入京嗎?”
鄭森淡淡一笑,問道:“不知這位將軍怎么稱呼?”
“在下李成棟!”他抱拳一拱,態度也甚為倨傲。
鄭森和施瑯、劉國軒三人聞言,面色都是一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