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元章先生畫梅天下第一,因為家貧常用畫作換糧,故而被人恥笑,畫作在當時并不很受重視。雖然畫了不少,歷經歲月之后,傳世的并不多。
裴融曾經手幾幅元章先生所畫之梅,常常贊嘆其畫作之簡練灑脫,生機盎然,今日聽黃掌柜說自己手里這套版片竟然是元章先生的梅,少不得立刻安排起來,馬上就要套印了看一看。
黃掌柜笑道:“您急什么?是您自個兒的東西,就擱在這兒它跑不掉。咱們還是先把這段古講完再說。”
裴融一想也是,便笑著應了:“您請。”
“十二花神,分別為蘭花、梅花、桃花、牡丹、芍藥、石榴、荷花、紫薇、桂花、芙蓉、菊花、水仙,以淺綠為底,根據畫作套印至少四種以上顏色,雅致脫俗,精美絕倫。當年梅家具體怎么賣的,小人不知,但現今市場上若能集齊這么一套,至少也要這個數!”
黃掌柜伸出一根手指:“整整一百兩雪花白銀,只會往上不會往下,且多是有價無市。您聽到這里,大概會覺著,這梅花塢梅家又是名士,又能賺錢,這日子一定很好過了,是?”
裴融但笑不語,一般這樣問到,肯定是過得不好。
“所謂盛極必衰,梅家早年確實過得挺好的,可惜敵不過一個命字!先是三代單傳,到了最后一代,只得一個閨女,沒有男丁。梅茂丁愁啊,您沒聽錯,梅茂丁就是最后一位梅家子弟的大名,取的人丁茂盛之意,這名兒俗?但它擱不住要傳宗接代呀!”
黃掌柜搖頭嘆氣:“可惜了,即便取了這么個名兒,到處求子,妻妾五人,仍然只得一個獨苗苗的閨女,且得到這孩子時,梅茂丁已年近五十。怎么辦?過繼?招贅?因怕過繼的兒子對女兒不好,梅茂丁思來想去,決定招贅,于是收了兩個徒弟。
日常教他們讀書作畫,也學制作花箋,是想從中選出一個能干忠厚的好娶他女兒。后來不知怎么回事,兩個徒弟反目成仇,大徒弟離家遠走,小徒弟也在第二年秋天離開了梅花塢。那年年三十夜,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火燒毀了梅花塢,梅茂丁慘死,梅家獨女葬父之后不知所蹤,這套十二花神版片和梅家許多版片也都不翼而飛。
坊間傳說是在大火中隨著梅家的房產一起燒毀了,也有人說是被大徒弟偷走了。還說這大徒弟是暗戀梅小姐而不得,心生嫉恨趁著過年潛回梅花塢,強暴梅小姐,殺死師父,火燒梅花塢,盜走花箋版片。當然,這些只是傳說,沒有真憑實據,梅家獨女也沒告官,旁人也始終不曾證明真假。可不管怎么說,世間從此再無梅花塢,十二花神箋已成絕響。”
“為何這樣說呢?您即便拿到版片,也難得做出同樣的花箋了,那紙啊,是梅家的不傳之秘,自己造的。”黃掌柜嘆息不已,將茶盞舉起向裴融示意:“所以才說,世間好物不堅牢,彩云易散琉璃脆……實在是遺憾啊。今日見著這傳說中的十二花神箋版片,小人心生感慨,念叨了這么多,讓公子見笑了。”
裴融怔怔的,半晌才道:“您說得沒錯,彩云易散琉璃脆,真是可惜了。內子喜好收藏花箋,不知打哪兒聽說了這十二花神箋,纏著要我給她集齊,還請您幫我訪著些,但有消息就來與我說。拜托了。”
黃掌柜“哈哈”一笑:“您客氣了,不是什么大事,四一書鋪往來的文人最多,消息也最靈便。小人這就吩咐下去,著意幫您打聽著,說不定要不了多少時候,就能有好消息呢。”
裴融無心喝茶,拿著版片起身告辭:“那我先走了。”
黃掌柜笑道:“鄙人東家有事拜托公子呢。”
裴融神色凝重:“請說。”
黃掌柜將手指蘸著茶水,在桌面寫了幾個字后,迅速抹去,將眼看著裴融。
裴融淡淡點頭,轉身離開。
與此同時,京中最為熱鬧的天香茶樓。
因為還早,茶樓里并沒有太多客人,福王世子吊兒郎當地走進去,四處掃視一番,不緊不慢地上了二樓,直奔走廊盡頭的雅間。
雅間房門緊閉,有淡淡的檀香味兒從里頭飄散出來。
福王世子輕輕叩響房門,再低咳一聲,道:“喝茶的來了。”
一個婢女從門縫里看過確認,這才開了門。
戴著幕笠的年輕女子側對門口靜坐著,面前一壺茶,兩只茶盞,一枝正在燃燒的香,再有一盆袖珍蒲草盆景。
福王世子盯著戴幕笠的女子看了片刻,“嗤”的一聲笑了,將手中那柄鑲金錯玉的馬鞭隨意扔在桌上,坐到茶桌對面,把腿長長伸著,玩世不恭地道:“皇子妃尋我何事啊?”
王瑟隔著青紗,面無表情地注視著福王世子,淡淡地道:“裴揚,把你的腿收好。”
福王世子撇撇嘴,不怎么耐煩地把腿收回去:“皇子妃背著二皇子獨自偷會男人,已是大大地不講規矩了,還強求什么呢?這腿收不收,它都是我的腿!”
王瑟不為所動:“我知道你要什么,我能幫你。”
福王世子嘻嘻一笑:“我也知道你要什么,我能幫你。”
“上次的事其實合作得挺好的,只可惜功虧一簣。”王瑟舉起茶盞:“這次,算是我倆單獨的協議。”
“嗯。”福王世子點點頭:“我聽說啊,向光能到御前講經,真是多虧了皇長子殿下呢。你們知道這事兒么?”
王瑟不答。
福王世子又道:“就連你這個師姐開口,他也不肯幫你么?他這人,真正古板得很。講究立嫡立長,我看,若要他支持二殿下,除非貴妃娘娘能夠登上鳳位……不然哪怕你跪在他面前苦苦哀求,他也不會心軟幫你。”
王瑟沉默地聽著,及至福王世子說完話,才道:“我會把你的話轉告二殿下,先走了。”
福王世子目送她離開茶樓,冷笑一聲,又坐到茶桌旁獨自喝了許久的茶才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