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現在閱讀的是由—《》第414章裴不悔
時間一點點地過去,香爐里熏香、御案上的茶,都換了一個輪次,皇帝仍然沉默地注視著裴融。
天子之威,非同凡響,別說是裴融這樣的年輕人,即便是歷經幾朝沉浮的老臣,只怕也難得承受這般威壓。
裴融仍然挺著他的脊梁骨,只鼻尖和額頭出了一層細汗,放在膝上的雙手也有些微顫抖。
皇帝見著想要看到的,總算滿意些了,收回目光啜一口茶,淡淡地道:“貴妃在朕面前哭訴,說你辜負皇恩、居心叵測,想要陷害皇子于不義,也是在嘲諷她和朕不會教導孩兒,讓朕狠狠治你的罪,收回爵位,將你入獄,嚴刑拷問。你覺得怎么樣?”
裴融半垂著眸子,沉聲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微臣的一切都是陛下給的,陛下若想收走,微臣絕無怨言。只求陛下勿要罪及臣家中老父和妻兒。”
皇帝勾起唇角:“就算朕要砍你的頭,你也不肯認錯求饒嗎?難道你不怕?”
裴融輕輕嘆氣:“陛下,微臣青春正好,好不容易得到陛下賞識,過上了好日子。怎會不怕不舍呢?但,微臣不悔!因為微臣不曾說謊,也不曾說錯!微臣還以為,陛下是明君,自會明辨是非,不會護短,罪及無辜。”
“少來這一套!”皇帝冷笑:“諸皇子中,二皇子身份最貴,前途無量,豈能被你這不識時務的酸儒當眾嘲諷欺辱!你把天家威嚴置于何地!讓朕臉面何存!”
這話充滿了暗示和誘導,皇帝無嫡子,諸皇子中,二皇子生母身份最為貴重,加上一句前途無量,似乎二皇子就是那個繼承大統的人了。
然而裴融根本不去琢磨這句話,反而飛快地道:“皇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何況朝廷的俸祿不是為了讓臣子對皇族的錯誤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天家的威嚴不是吹捧出來的,而是似陛下這般夙夜在公做出來的!倘若陛下非得讓微臣違背本心,順從二皇子,請許微臣辭去!”
皇帝眼里閃過一絲笑意,淡淡地道:“你可知有多少人在彈劾你?”
裴融一臉茫然:“不知。為何?”
皇帝隨手抓起一疊奏折扔到他面前,嗤笑:“彈劾你狂妄自大,忘恩負義,不配御前講經,就連這個世子之位,也不配得到,該當將你逐出京城,流放至邊疆,永不許歸。”
裴融提著的心終于穩穩落地,有很多人幫著二皇子告他啊,那很好,他安全了。
皇帝春秋正盛,至今未立儲君,怎會容得眾人如此作為?
他也不去翻看那些奏折,誠懇地道:“謝陛下包容微臣之輕狂執拗,您是明君,士為知己者死,臣不悔!”
言罷,莊嚴肅穆地行了一個大禮。
皇帝道:“不看看都是些什么人彈劾你么?”
裴融笑了:“陛下,臣子的依靠只該是天子一人,有您在,微臣不怕。無論是誰,都無所謂。所以不看。”
皇帝這回是真的笑了:“起來吧。賜坐。”
袁知恩親手給裴融端了個錦杌,笑道:“小裴先生請坐。”
皇帝耳朵好,問道:“為何叫他小裴先生?”
袁知恩笑道:“陛下是大裴先生,他當然只能做小裴先生了。”
皇帝來了幾分興致:“為何稱呼朕為大裴先生?”
“敏而好學,虛懷若谷,公正嚴明,深得敬重,堪為先生。所以陛下是大裴先生。”袁知恩一本正經地回答著,將地上散落的奏折收好放在御案上。
“馬屁精。”皇帝瞪他一眼,問裴融:“你為何當著那么多人斥罵二皇子?有人和你說了什么嗎?”
裴融道:“無人與微臣說什么,是微臣自己聽到看到的。早就想要勸誡二殿下,一直沒有機會,那天剛好說起這個,微臣沒能忍住,就開了口。現在想來,確實不妥,應該私底下勸誡的。”
皇帝一笑:“你這個性子,死犟死犟的,實在不招人喜歡,總也不肯改,不然怎會經歷這許多坎坷?確實無人與你說什么?”
裴融坦然道:“確實沒有。微臣也不是人云亦云之輩。”
皇帝便不再多話,揮手命他退下:“天色不早,回去吧。”
裴融也不多問,叩首拜別,卻步退出,折身離開,一板一眼,一絲不茍,無可挑剔。
皇帝收了笑容,淡淡地道:“老袁啊,你怎么看?”
袁知恩恭敬地道:“陛下,裴向光此人就這德行,您別指望他能改好。奴婢覺著,您要不把他打發出京好了,不然以后只怕還有得讓您生氣的。”
皇帝沉思片刻,把彈劾裴融的那堆奏折丟給他:“燒了,看著就煩。”
到底也沒說要把裴融怎么辦。
袁知恩將奏折收在懷中準備出去燒掉,又聽皇帝在身后說道:“讓范連衡去給二皇子妃診療,不許有任何不好聽的話出來。至于那個妾,叫什么的?生下孩子就打發了。”
袁知恩眉眼不動:“是。”
到了御書房外,他的徒弟迎上來接過奏折,跟著他往外走,悄聲道:“師父,這事兒就這么算啦?徒兒沒看懂,您老指點指點唄。”
袁知恩拍了徒弟的背脊一巴掌,罵道:“小兔崽子,該機靈的時候穩不住,不該抖機靈的時候比誰都能行。聽著,我只說一遍。”
“咱們陛下最講規矩,當初那位……”袁知恩指指樊貴妃所在宮殿的方向,低聲道:“……跪在御前苦求,非得打破老祖宗傳下的規矩,不肯自民間選妃,一心迎娶高門貴女,說是情比金堅。信誓旦旦,言猶在耳,這才幾年,就開始嫌棄薄待。寵妾滅妻倒不至于,但也差不多了,這般急功近利、薄情寡義、翻臉無情、不念師恩、不講規矩之人,呵!”
“說到底,還是太急了啊!龍體康健,圣明著呢,豈容得小人作妖,且等著看吧。你問裴向光啊?陛下喜歡他,以后見了多敬著些……”
袁知恩師徒越走越遠,漸漸隱入紅色宮墻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