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二爺在皇宮內待了快兩個時辰,直至晌午才出了宣德殿。
守在宣德殿外的千牛衛已換崗,與他進去時不是同一批人了。見二哥終于中來了,換崗守在殿門外的郭靜平連忙用目光詢問:二哥,可還好?
姜二爺看了一眼掛在郭靜平腰間的腰刀,沉穩點頭。
跟姜二爺一塊混了三年多的郭靜平,居然從他這個動作里看到了姜松的影子,忍不住納悶,二哥怎忽然變得這么穩重了?
還不等郭靜平琢磨明白,姜二爺已邁著自信穩重的步伐,向外走去。他一步步走下臺階消失不見后,景和帝依舊望著他離去的方向。
身負重擔的姜卿身姿挺拔腳步穩重,說明他信心十足,景和帝的信心也跟著漲了起來。
走下宣德殿后,姜二爺覺得地都是軟的,怎么走怎么暈乎。姜二爺無心顧忌旁的,他兩眼死死盯著地上的石板,盡量走出一條直線,不墜了正四品欽差大人的氣勢。
出了長樂門后,他習慣性往右轉,一路走到安福門才想起來他應該回兵部而不是京兆府。
不過既然已經走到這了,斷沒有回頭的道理,先去西城用頓晌午飯再回兵部也無妨。于是,姜二爺心安理得地將心思放到該吃什么上,走出了安福門,姜猴兒和姜寶立刻跟上。
還不等姜二爺叫輛馬車,街上的百姓們便湊了上來,姜二爺索性一路與百姓閑聊著趕奔西城。待進了西城,道兩旁已站滿了依依不舍的百姓。有那年紀輕的姑娘忍不住抹起了眼淚,也有不少人想為姜二爺出京盡一份力。
“大人,小老兒已給在甘州的堂兄去了信,二爺路過甘州時想買藥材,盡管派人去找甘州十三郎,他在當地也算個人物。”
“大人,民婦的娘家在肅州西北的瓜州,民婦也給家里去了信。待大人到了肅州,就讓他們給您送牛羊過去,瓜州的牛羊肉可比肅州的好吃。”
“謫仙,小人以前跑絲綢生意,常往西去。您到長安后別直接去涼州,您繞道蘭州過去,這么走雖遠點,但路上安穩。”
這樣的好意,姜二爺已收到許多許多,不管能不能用得上,他都含笑一一應了。
這之中,也有不一樣的聲音:“謫仙,小的打算販一批瓷器去西州,能跟在您后頭走么?”
說這話的人自然糟了周圍人的白眼,姜二爺耐心解釋道,“我們這一趟要急行軍,瓷器禁不得顛簸,你還是跟商隊走更穩妥。”
聽聞姜楓奔著京兆府來了,張文江皺起眉頭,“姜楓這是忘了他已去兵部做事了?”
師爺周其文笑道,“學生派人問了隨行的姜猴兒,他說姜侍郎是見時近晌午,想回西市吃個飯再回兵部做事。”
憑他這走法,到不了西市就該往回走了!張文江吩咐道,“把他叫到端陽去。”
“是。”周其文立刻命人備車,去接姜二爺。
待到了端陽樓雅間內,還不等張文江責罵,姜二爺便一臉感激道,“幸虧大人您派人去叫下官,否則下官還不知何時才能吃上晌午飯。”
張文江瞪眼,“你就缺這叫車的幾文錢?!”
“這幾文錢下官是不缺,但沿街百姓們太過熱情,下官實在無法脫身。”
張文江的火氣騰地躥了上來,卻聽這貨又道,“下官是想著這一走還不知能不能活著回來,這樣的場景或許就再也見不到了,便想多聽他們說幾句。”
張文江立刻啞了火,低聲問道,“萬歲跟你說了什么?”
怎讓你彷徨失措到走錯了會衙門的路?
姜二爺嘆了口氣,“萬歲他……”
張文江立刻拉長了脖子,怎樣?
“……是真舍不得下官啊。”
張文江真想把桌上的熱氣騰騰的紅燜大蝦扣在這貨臉上,我叫你顯擺!我叫你舍不得!
姜二爺嬉皮笑臉地給張文江遞上筷子,“大人,請。”
得知姜楓竟在宣德殿內待了半日,出來后沒回兵部,而是直接去找了張文江。朝臣各有猜測,唯獨兵部尚書李增奎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又有些失落。
正與張文江爭奪入內閣機會的戶部尚書李兆舟陰沉沉道,“姜楓一定是借著這次面圣的機會,給張文江說了不少好話,所以才一出宮便去見張文江!”
李兆舟恨不得立刻派人把劉承宰了,若不是受他牽連,李兆舟覺得自己入內閣的機會一定比張文江大得多!
跑到京兆府的大理寺卿蕭峻平則感嘆道,“姜楓一心為萬歲,萬歲當然舍不得他。”
張文江白了蕭峻平一眼,沒搭腔。
御史臺內,荊吉良磨搓著玉蟾鎮紙不語;天章閣內太傅尹騫莫名覺得不安,杜海安則站在窗前望著逐漸朗潤的天空道,“今年的春天似乎來得早了些,太傅您說是也不是?”
國丈護國公得了消息,安穩如常。秦天野則擱下筆站起身在屋中轉了兩圈,喚過心腹低聲吩咐道,“待姜楓一行出京畿后,立刻殺掉裘凈。”
在兵部待到散衙,姜二爺便跑到翰林院門口等大哥一塊回家。哥倆共乘一輛馬車回到府中,姜松才壓低聲音問道,“萬歲今日召你入宮是?”
此中真相,姜二爺哪敢對大哥明言,只道,“萬歲叮囑了小弟一番,又讓小弟看了肅州這半年遞上來的奏章,好讓我心里有數。”
原來是看奏章,難怪用了半天光景。姜松拍了拍二弟的肩膀道,吩咐身后的管事,“讓廚房燉一大盅魚頭湯。”
他現在確實需要補腦子,姜二爺又加了一句,“湯里加點醋。”
這段日子跟雅正一塊用膳,姜二爺吃慣了酸味兒,覺得什么東西都可以加點醋。
在北院陪著母親用罷晚飯,姜二爺未走任府大門,而是經內院角門進入任府,叫上兒子一起到前院裘叔的跨院里密談。
聽到萬歲竟把先帝的青霄劍交給了父親,江凌激動地跳了起來,“太好了!”
姜二爺一巴掌按住兒子,臉上得意,嘴上卻道,“多大點事兒,坐好,別亂嚷嚷。”
“二爺,這可不是小事。”裘叔亦熱血沸騰,“四十年前,先帝御駕親征,任秦天野為左將軍,護國公為右將軍,追擊匈奴八百里,殲敵六萬人。先帝用青霄劍斬下匈奴王首級掛在黑山頂上,并用此劍在巨石上刻下‘大周’二字。那塊先帝刻字的巨石至今仍立在黑山之上,鼓舞著漠北數萬將士的士氣,安著漠北和西北百姓的心。”
江凌接過話茬,“青霄劍是定漠北的神劍,萬歲將神劍交于父親,表明了萬歲平定肅州的決心。”
“一把劍罷了,瞧把你倆激動的。”姜二爺心里慌得很,面上卻依舊裝著不在乎,“我在宮中看了不少肅州、漠北和涼州遞上來的奏章和密探報上來的消息,有些事咱們得商量商量……”
裘叔抬斷姜二爺,壓低聲音問道,“二爺,若事關機密……”
姜二爺搖頭,“萬歲說,謝清泉是文臣,文采有余魄力不足,讓我有事跟您老商量著辦……”
說到這里,姜二爺心里咯噔一聲,“壞了!我不該回府,該去找謝清泉和曾顯志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