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澄不納側妃的原因有三。
一來,有王衡這樣長情專一的人以身作則,他若色令智昏不管不顧另娶妾室,恐會遭人閑話笑柄;
二來,王衡夫婦乃至那刁蠻霸道的王潤蘭,待他都矢忠不二,可見肝膽,他怎好做出辜負王家人幾片真心的蠢事。
三來,他最為憂心害怕的,其實是自己若不懂得節制收斂,得罪甚至失去王衡這一大助力,那么他登帝前后,恐怕都會困難重重,難以順遂。
不知為何,雖然四平皇帝宋禎至今未立儲君,且每次大臣進諫都會被厲聲呵斥駁回,但宋澄心中,從來都覺得,只有自己才是那個唯一合適為王的人選。
先不說他這幾年來的功德建樹多得一只手都數不過來,單看宋致的行為舉止,若皇帝宋禎不是愚昧無知閉目塞聽,天下人不是眼瞎耳聾盲目服從,那么除了右相張國遠一派,應該不可能會有人真的希望宋致為儲才對。
而宋凜,以前的他對宋澄來說,其實比宋致更加地不足為懼。
既無背景,亦無勢力,更無野心,活脫脫一個扶不起的劉阿斗,渾渾噩噩庸庸碌碌一輩子也就過了。
但不足為懼與放松警惕絕對信任不可混為一談。
即是說,宋澄一邊利用宋凜為自己建立功業,一邊又對他處處防備,始終有所保留。
尤其此次對戰程振,更讓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
他原本以為只要不給宋凜機會在皇帝面前、眾臣百姓面前展示個人能力的機會,不讓他嘗到被萬眾矚目的甜頭,就不怕他會有二心,背叛自己。
然而這次對戰程振,雖算不上大捷,卻讓宋澄心中有了幾分忌憚。
若非那封作戰密信,恐怕,他已經聽信周虎彪“聲東擊西”的計策,然后被程振內間成功,死無葬身之地了。
他的心中,自然有對送凜命人送來密信這事的無限感激。
但同時,他也不得不去思考,宋凜此次的連環妙計,到底是瞎貓碰上的死耗子,一時運氣,還是說,他或者他手下,居然有果真能夠未卜先知的能人?
同王衡夫婦見禮問安之后,三人好一陣寒暄,但大都是王李氏在說話,且問得都是宋澄可有受傷或者不舒服又或者是否體乏腹饑這類的瑣事。
宋澄揚著笑臉,溫柔耐心的一一應了。
但王李氏仍舊不放心,非要讓人給他做一個全身的檢查不可,說什么“有些傷病,不會立刻表現出來,萬一是受的內傷,不及時進行處理調養,等過個一段時間再發現,只怕會藥石難醫啊……”
“冰叟,不用如此緊張,澄兒無礙,有轉燭時刻護著,任何人都難以近身……
倒是您老,澄兒不孝,讓您擔驚受怕等了一夜……”
宋澄說著,本欲扶王李氏好生在椅子上再坐著休息一陣,但又想道,還是讓她趕緊回房休息才最明智,于是同從他回來就幾乎沒怎么開口的王衡點了點頭,就先扶王李氏離堂走了。
王衡同支轉燭兩個,在大堂等他伺候好王李氏回來。
“轉燭,可是發生了何事?”宋澄離開有一會兒之后,王衡不無憂心地開口問支轉燭。
王衡知道,雖然宋澄臉上一直揚著笑,但他現在其實十分地不安與焦急……
其中的原因,王衡尚不清楚,宋澄之前只同他講過作戰的方針策略,其余的話,只字未語。
所以到現在王衡都以為,昨夜所有的計劃與行動,都是宋澄獨自思考的結果。
其余人眾,包括周虎彪乃至叛軍一方,也都如此。
當然,大家心中不是沒有懷疑,素來宋澄給大家的印象,并沒有十分睿智,但他們更愿意相信,是自己以貌取人,低估了宋澄的能力。
“我們軍中,有內奸。”支轉燭抱劍在胸,立在宋澄慣常坐的椅子后方,若有所思地回答了王衡。
“內奸?”王衡一聲驚問,但他很快又接受過來,且腦中頭一個蹦出來的人便是右相張國遠。
他就知道,那周虎彪一定是張國遠派來刺探軍情的細作,但宋澄對他的提醒完全不當回事,還老覺得他在杞人憂天。
王衡兀自嘆出一口氣,又準備起身去堂口望雨解悶。
他著實為這四平的江山社稷憂心不已,都已經大難臨頭了,兩兄弟不知道團結一心,共同御敵,還在想著爭權奪勢,不顧一切……
可他卻是忘了,他自己也從來沒有相信過張國遠那一派的人,不論他們做什么,他都覺得是別有用心。
支轉燭看出王衡面上那副“不出所料”然后立刻變得失望透頂、愁腸百結的表情,知他定然有所誤會,于是故作漫不經心地解釋了一句。
王衡聽后,卻是不信,認為他被周虎彪逼真的演技蒙騙誤導,失去了全面正確的判斷。
“當局者迷,轉燭,他們要想打消你的疑慮,自然會想方設法。
哪里會那么容易被人發現蛛絲馬跡,暴露自己。
不然,他們不就成了叛國賊人?
將來,老夫只是做個假設,將來即便二皇子登基稱帝了,恐也無人真的心悅誠服!”
說話間,王衡又坐回了椅子上,因為見宋澄送王李氏回房休息,已經回來,只不過宋澄面上的神色已經完全陰沉下去,一點先前溫柔和煦的笑容都看不見了。
支轉燭本來還想回話,見自家主子出現,立刻噤聲站好,不再有任何多余的動作。
“明易,內奸一事,我已經聽轉燭說了,最好還是將周虎彪盡快撤職查辦!不然后患無窮啊!”待宋澄坐下飲茶的空當,王衡嚴肅非常地開口道。
“此事急不得,也無需著急。
經過昨夜的攻城一戰,程振叛軍死傷無數,銳氣大挫,想必短時間內不會再輕舉妄動。
而且明易也相信,過不多久,他們就能明白過來,自己的內間被我們反間成功一事……”
宋澄再次啜一口茶,他身上的衣服已經換過了,不再濕答答持續趟水,但畢竟還是淋了將近一夜的雨,身上總也不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