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沉默之后,宋凜忽地提起尚在蕭山鎮中發生的那件事,蕭立不明其意,臉上閃過一絲羞赧與尷尬。
如果可以重來,他定不會再那般不管不顧不分場合,至少也要選個更加合適的時機。
“是……”
聽他支吾而應,宋凜反倒揚起一抹不易察覺之笑:“那汝可知,吾緣何領汝兄弟兩人來此城內追尋信物?”
“啊?額……無……無機……等,三爺您稍等片刻,無機需要理理頭緒才能給您回答……”
話畢蕭立立刻轉開視線不敢再看宋凜。
他原本以為,宋凜是要對他的一番心意正式作出回應,不曾想是就勢問他旁的問題。
蕭立別開的臉上不自覺泛起一抹紅暈,為自己的自作多情且不明情況感到丟臉。
不過,若說來此找那毛彬遺落物的原因,自然與三月之前,京城內發生的劉盛天員外一家慘遭滅門一事有關。
就毛彬所說,待事情辦成之后,他只要拿著那件信物去尋某人,便可加官晉爵,賞金封地,從此榮華富貴享之不盡用之不竭。
即是說,讓他領著一群流寇前去劉員外府中放火之人,必定權高位重,否則豈敢做出那樣的承諾。
當然也不排除,命他去辦事之人根本無心或者無力說到做到,不過在以假話欺騙毛彬一行為其辦事。
但那時,劉員外被滅門一事,明明曾鬧得沸沸揚揚,然第二日卻被完全壓制下去,竟沒能傳到皇帝耳里……
如此,則足以證明,那幕后之人,勢力不容小覷。
而有龐大勢力之人,不論是誰,也定屬于三合天下的其中一派。
既然宋凜會親自前往查探,便可排除那人歸屬于澄王一派的可能。
除了宋凜,一同案中調查的還有趙拓郭寧宣威他們幾人。
很明顯,宋凜與趙拓并不在同一戰線之上,卻也無法細分他究竟是奉的誰的命令。
其父趙恒一直保持著中立態度,尚未表明立場。
換句話說,即便趙恒已與護軍校陳根結為兒女親家,也不能絕對地將他歸入程振一派……
分析良久,蕭立實在難以確認,究竟是誰給毛彬一行下的放火之令,又看宋凜已經三杯茶下肚,不好再讓他久等,只得搖頭慚愧回話:
“三爺恕罪,無機只知您來尋那信物,是為查清當初派人收買毛彬一行入京放火的真兇是誰,卻無法判明那人究竟歸屬‘致國’和‘程振’中的哪一派。”
“汝若已知真相,吾等又何需在此浪費時日。
不必妄自菲薄,汝所答之言,確已出乎吾意,甚好。”
宋凜難得地彎起眉眼,也給蕭立倒了一杯茶,并將小二先前端來的糕點往他面前推了推。
待看蕭立忐忑地拿起一塊放在嘴里之后,他才繼續開口說明,雖然暫時不能確認究竟是誰派人或者親自將劉盛天一家滅了門,但不防大膽做些猜想。
若是程振一派的人,他們滅掉劉員外一家究竟是出于何種目的,又是否與這蕪云城內購置硝石硫磺一事存有關聯?
劉盛天,不過一個主營絲線生意的富足員外,犯了何樣滔天的罪孽,竟不得不被滅門那般嚴重?
又是否,他其實并無惡行,只不過因為知道了一些不該知道的機要消息,未免從他以及他家人的口中以任何形式泄漏任何秘密,所以才慘遭毒手?
同理,換做致國一派也是一樣,背后的原因并不難推測,唯一難的,是沒有指認真兇的證據。
宋凜話畢,望一眼已經吃完一整盤糕點在啜飲茶水的蕭立,起身關了窗。
外面呼呼地刮起風來,兩扇窗板被吹打得吱呀作響。
想是這處三面環水的緣故,雖不至于海風呼嘯,席卷房屋那般夸張,但若起風,總也比別處略顯猛烈。
好在天上并無壓城密布的烏云,沒有要落雨的征兆。
蕭立靜靜地看著宋凜動作,等他復又坐下,才問:“三爺,無機忽然有一個想法。”
“嗯。”
“若這兩件事,都是程將軍在背后操控,是否意味著……他有……”
后面“謀朝篡位”幾字,蕭立不敢出口,但他知道,宋凜全都明白。
“不無可能,故而今夜,與李氏兄弟的會面,尤為重要。”
“無機明白,只是,三爺您讓蕭遠請了那二人來見,是為拉攏,還是為了——封口?”
蕭立這話說得慚愧又忐忑,他本不該多問,卻無論如何也想將功補過。
宋凜看他神情緊張,不茍言笑地回了兩個字。
蕭立驚得雙目圓睜,雖然他自己也想過,只要能夠避免李碩將在這城中見過三皇子之事稟報給其表叔李史亮,那為了大義,犧牲他們兄弟實屬無可奈何之舉。
但親耳從宋凜口中聽見,他還是不由自主地起了一身冷汗。
正在他猶豫,要不要勸其改變策略之時,門外忽地響起了一陣敲門之聲。
三下連敲,短而輕快,帶著幾分討好的意味。
沈府門外,從悅來酒肆掌柜的那里賒來一匹馬飛也似的騎過來的蕭遠,拴好馬后,匆匆走到守門的幾個小廝身邊的臺階旁。
他抱拳行了一禮,仰著頭沖之前那個收了他們一百兩酬銀、說話有幾分分量的人開口問道:
“兄臺,請問,李家的兩位公子可還在府內?”
那人斜著眼輕睨了他一下,并不答話。
旁邊幾人也都是一臉的冷漠,充耳不聞的樣子。
蕭遠無奈,只得提高嗓音,再問了一遍,但仍舊無人搭理。
他不禁腹誹,這沈家老爺著實太不通情達理。
即便是他們幾人將真相公之于眾,讓他不得不忍受來自四面八方的議論指點,如同扒光了衣服被世人嘲笑譏諷謾罵唾棄一般,痛苦固然痛苦,他并非不能理解。
可真正讓他身陷泥淖之人,并非蕭立宋凜,遷怒也該有個限度,這般將他、他們拒擋門外,不明是非,實難不讓人心嘆一句“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一邊忍耐即將爆發的情緒,蕭遠一邊思考別的對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