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進鐵了心不讓宋凜打擾干預蕭立,但他是忘了,自己不過一個文弱不能縛雞的書生,即便拿繩子捆都不可能真的將人綁死,何況只是輕輕地搭了一只手在他緊握空桑的手上。
宋凜看蕭立二人沒有任何解釋越走越遠,行色那般匆匆,豈肯同蕭進閑言多待,不等他說完口中的話,人已經疾步如風追上了兄弟兩個。
等蕭進反應過來,唯有絲絲涼意在掌間翻飛。
“無機,顧覃那邊可是好幾萬的兵力,你不會打算,就我二人這樣莽莽撞撞去闖罷!現在可比不得之前查找線索的時候……”
蕭遠一邊瘸著腳大步走,一邊微微側身等蕭立,“而且,你我都還有傷在身……”
雖然蕭遠覺得自己斷兩根腳趾沒什么大礙,不用躺不用歇,只是有點瘸不會影響行程,然而問題不在此處,顧覃是何許人?即便沒有負傷,再來十個自己這點功夫的武將也不一定是對手,何況他手下還有那么多兵,一人一腳也能把他們踩成肉泥……
蕭立自然也清楚這個道理,此外,他們才剛入駐麓湖,一切都還不穩定,他現在離開,雖然有宋凜還有蕭進趙拓,但宋凜……
嘆口氣停下來,蕭立覺得自己需要冷靜,盲目趕過去沒有用處,首先他連石頭他們是死是活都還不清楚,如果已經被害,即便率領所有的左翼軍攻過去,也救不回人,不過再折損更多兄弟的命罷了;當然,若他們還活著……
若他們還活著?蕭立腦中閃過驚疑,如果顧覃明明有機會殺了他們,卻沒有那樣做,會因為什么?
腦子一時有些亂,蕭立不由自主開始在廊中踱步,他現在一門心思考慮,如果石頭還活著,顧覃,不,或著應該說徐煌,會借此使些甚么上不得臺面的招數來對付左翼軍,對付自己。
“當務之急,是需要探明蕪云城那邊的情況,才好想出合理的應對之策……蕭遠,你現在可能獨往一趟蕪云?只需明確他們現下是生是死就好!切記,不可妄動!”
蕭遠看他神色漸漸冷靜,說的話有條有理,沒有了方才死活都要將人找回來的莽撞沖動,便不再多問,沖進夜雨徑直走了。
蕭立站在廊下望他的背影,心中隱隱有些不安,蕭遠說得一點沒錯,現在的蕪云城,可不比當初,出入都不再自由,讓他獨自前往,也不知是對是錯……
“如果石頭他們還活著……”
默默念著這句話,蕭立眼前浮現徐煌的臉,“你、你們究竟想要又能夠做什么?”
今日入城,他確實多算了幾步還算順利,但就蕭遠所言,如果不是他提早趕到,不是宋澄答應主動相見聽他一言立即加強布防以及一旦程振兵有異動便隨時準備追擊,程振早親自調了兵來堵截他們,甚至會趁徐煌借宋致之手將幾名守城副將叫去止央宮赴宴,直接攻入京城……
京城一失陷,那他們入不入駐麓湖城,還有甚么要緊……
所以,他雖然贏了,但贏得太過僥幸,現在更有石頭的突襲軍遭遇麻煩……
正當蕭立絞盡心力思考隨之而來每一種可能面臨的問題之時,宋凜不聲不響出現在了他的身后。
或者,他本就一直站在那里凝望,不過沒有出聲,所以蕭立一直不曾發覺,直到他將自己的手搭在了他的肩上:“毋庸自責,福禍相倚,得失并存,吾等入城無阻,已是大幸……”
甩開蕭進跟過來,宋凜并沒有直接走到兄弟二人身邊,他并不清楚全貌,若要問,不僅耽擱時間,還會擾亂蕭立本已經失措無定的心神,所以他只站在旁邊看著,看他冷靜下來,做好適當合理的安排。
感受到肩上傳來的重量,蕭立沒有回頭,繼續望著急烈的風雨,“這雨,已經下過不知多少日了,總不見停……”
“嗯。”
宋凜沒有去想他話中要表達的意思,卻能切身體會他眸中眼角以及攥緊在手心的愁悶,他明白,那抹愁,可不僅僅攸關石頭幾千人的性命,更有著對他這主子這家國黎民的無限煩心。
二人并肩靜駐一陣,誰都沒有再說話,如此平寧的時刻,從他二人相識到現在,似乎從未有過。
蕭立出神地望著嘩嘩傾瀉的雨,聽它們撒落瓦片沿著粱檐串如珠簾嗒嗒下落的聲音,眉峰愈發聳蹙得明顯,宋凜的安慰沒有起到作用,反讓他更加深刻地開始鞭策自己。
不知又細想了多久,久到蕭立都快忘記宋凜的存在,整個天地,目之所見,全是徐煌的身影,他明白自己不能如此被動等待對方出招,他們對彼此的試探已經足夠,再耗下去,對誰都沒有好處。
不過,讓他唯一覺得欣悅的,是宋致終于清醒了一回,將那頭隨時會反咬,將他、他們一口吞下的餓狼趕離了自己身邊。
至于他怎么清醒的,蕭立并不關心,現在時局已經陷入僵著,若不能盡快尋出突破,只怕會一直僵持下去,但又不能操之過急,傷財勞民久戰不息是大忌,不僅會損耗軍民的精力氣焰,無心收種,日日惶惶不得終,久而久之,國朝不安,秩序混亂,更會削弱整個國家的戰力,屆時若有外敵,只怕再和程振聯手,都不一定能抗擊得贏……
何況,現在已有勻秀虎視眈眈,只等他們兩敗俱傷好坐收漁利。
最讓他頭痛難當的,是那徐煌,輕易不能殺,甚至不能損傷他一根毫毛,否則,勻秀國的女帝,必然會借機向四平發難用兵……
正當蕭立絞腦百思不得其解,宋凜嘴唇微動,一直負在身后的手,猶猶豫豫從懷中掏出一樣東西遞到蕭立跟前。
視線落處,一支巴掌大小做工精細鏤花銘文的銀亮匕首靜靜地躺在宋凜的手里,鞘外柄身騰龍舞鳳,更有一個“立”字赫赫醒目……
風雨翻動裙擺灌進蕭立空大的褲籠里,同時掠過他光溜溜不剩一根毛發的頭皮,讓他微微有些發麻發怔,“三……三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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捕捉到蕭立臉上一閃而過的詫異茫然,宋凜緩緩移開視線,“此乃削發之償,望勿見嫌。”
聽得說是對自己的補償,蕭立微愣后驚跳欲出的心沉回胸腔,他還以為這匕首,是宋凜準備送給自己的定情之物,雖然這些時日,他基本沒有去找過宋凜,甚至對他冷冷淡淡,愛搭不理,但其中的緣由,別人猜不透,他自己可是一清二楚。
哪怕他面上表現得再失望嫌棄,心中對宋凜的那份情,卻絲毫不曾動搖削弱,甚至較之以往,更覺聲同氣應,渾如一體。
因為他知道,能夠理解甚至幫到宋凜的,只有自己。
望著匕首,蕭立沒有立即伸手去接,而是繼續發愣,隱隱還有些失望,但不待他眼眸低垂客氣應謝,匕首下方漏出的一朵散發盈盈青光的玉蓮,又讓他眼放異彩……
看他發現匕首下方藏著的玉墜,宋凜倏爾羞赧,變得好不自在,欲別空桑抬蕭立垂在身側的手來接,伸到一半又連匕首都收回去,亂而窘迫,慌不擇言道:“此物乃路中拾遺,因其主難覓,故為之暫管……”
蕭立輕聲一笑,對其所言全然不信,卻不戳穿——近來雨多,處處泥濘,若那墜子,果是宋凜偶然拾得,豈能那般清透明凈、不存一點污痕?
一邊想蕭立一邊重新肅重神色,不管實情如何,現下可不是想那些瑣碎小事的時候,匕首也好,玉墜也罷,都對他沒有用處。
等等……匕首……
蕭立想到些什么,細長的眉眼猛然睜開,“三爺,轉燭兄……也即大皇子的貼身侍衛支越,較您功夫如何?”
寅時正一刻,程振的主帥營中還亮著燈火,伴隨劈劈啪啪打在棚頂的雨聲,不時地有斥責怒罵聲傳出來。
近些天,守在帳外的數名兵士,聽得最多的,就是他們這將軍大罵“飯桶”的聲音,當然,也有不罵的時候,比如敲勒了銀兩珠寶渾身上下帳里帳外都散發燦燦金光的時候。
然而他的好心情總是持續不了多久,即便已經發過幾通脾氣,甚至隨便安排了一個自薦來要做他帳下謀士、酸腐老臭的文人去接管蕪云城,將顧覃貶作副將為一個籍籍無名的書生隨意調遣也不能使他完全消氣!
“這個顧覃,還真是翅膀硬了,竟敢不聽本將軍的命令!貶他職都是輕的!原以為他要比顧武穩重,做起事來靠譜又省心,誰曾想,打到現在,所有氣人的消息,全是從他那里傳來的!”
程振呼哧呼哧拍著桌子同坐在自己對面、搖著扇子一臉含笑鎮定自若地將自己望著的徐煌、以及他側后兩步站得筆直如松沒有一點表情的陶冬發泄抱怨。
舉兵反叛以來,他似乎就沒怎么順過,連京城城池的第一道防線都還沒攻破不說,已經接二連三損失了不少兵馬兄弟,劉升死了,顧覃那邊傷亡慘重他自己也遍體鱗傷,現在連原先以為的最大的籌碼徐煌,也被人擺一道,雖不至淪為死棋,但中腹之關遭破,不死也要脫層皮,現在城中沒了內應,只能鉚足了火力硬攻,可惜他的火力根本不夠猛,否則也不會到現在連門都沒攻進!
“徐少君!你可得幫本將軍想個法子啊!這樣下去,恐怕再要不了幾日,本將軍就喪盡氣數淪為那些個小兒砧板上的魚肉了!”
自知抱怨起來就沒個完,程振強忍住心頭想要另外再收拾顧覃的沖動,斂去怒容滿臉討好地望著徐煌。
雖然現在徐煌只能依附自己,但程振還是對他客客氣氣,奉為上賓,誰讓他自己犯賤,要冤殺得力干將劉升呢!
想到劉升,程振再又長嘆一回,他總算明白,劉升死的時候,身中數箭往河里倒時為甚臉上還掛著笑了,那不是死而無憾心無掛牽,那是在笑他蠢,笑他不辨是非早晚倒霉……
“唉——!”,搖搖頭,抬眼瞅仍舊不緊不慢不給丁點兒反應的徐煌,他無奈地想,或許這就是所謂的現世報罷!
等一陣,徐煌仍舊沒有要開口的意思,程振終于不耐煩了,火爆的脾氣壓不住,一拍桌子:“徐少君,本將軍請你來是幫忙出主意,不是看你搖那把破扇子的,你這不吭不響,到底是幾個意思?真把希望寄托在那什么姓馮的老頭身上不成?!”
就徐煌先前所說,雖然顧覃沒有服從命令率兵全力攔截宋凜的大軍,但他及時回城保住自己的地盤還生擒了千余名衛軍俘虜也是好的,還不算一敗涂地,但究竟怎么個好法,卻沒有同他說明,只讓“靜候馮先生佳音”。
“馮先生志趣高遠,將軍你給他機會一展宏圖,他必然銘心刻骨,誓死而忠,將軍你現在要做的,就是平心靜氣,有些事,急是急不來的!”
說話的時候,徐煌沒有看程振,面上一直掛著淺笑,讓人摸不透他到底在想些甚么,看他那般模樣,程振不由泛起陣陣肌栗,總覺他笑得不懷好意。
但不等他多思多想,又一道讓人聽了火冒三丈的消息隨著匆匆被掀起的帳簾傳到了耳邊,一同帶進來的,還有風雨撲撲濕濕漉漉的涼寒之氣——麓湖城巨賈郭茂麟奉命滅顧放之口遭敗,連夜被抄了家,所有財產充公不說,全家上下百余口人皆被關押,為首的幾名老爺,皆因通叛賣國之罪被當場斬殺!
程振驚得差點跳起來,臉上的肥肉隨著身形顫動,就連徐煌也覺得有些意外,瞳孔微張地望著跪離程振約半丈遠的訊兵。
“你說什么?再說一遍!”
訊兵沒聽出程振講的反話,果然再匯報了一次。
“也就是說,將軍你派去接管麓湖城的謀士顧放,果然倒戈相向了?!”
徐煌不認識甚么顧放,但聽程振的語氣,看他的反應,顯然是知道那人不足全信的,既然知道人有問題不可靠,還將人派去守城,只能說這程振也真是蠢得可以……
狐貍沒抓著,還惹得一身騷,最好笑的是,連屁股都擦不干凈,反倒讓人又砍幾刀……
徐煌強忍住快要繃不住的笑意,在心里實實在在地自嘲了一把,枉他自詡慧眼識珠,睿智過人,竟也有失算走錯看差眼的時候,他挑來挑去,怎么挑了這么個蠢笨如豬,不,或許還不如豬精明能干的盟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