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真是個小孩子。
看著五皇子身邊那張小圓桌上白瓷碗盛著的酸梅湯,龐貴妃些微怔忡過后,就忍不住嘆了一口氣,而后才輕輕搖了搖頭:“你瞧瞧你,這樣沉不住氣,跟你說了,又能如何?”
殿外綠蔭蔥蔥,枝頭有鳥兒在叫,五皇子知道母親并不是真的生氣了,就幾分委屈幾分無奈的道:“您遲遲不肯讓我選妃,又不讓我出宮開府,什么事兒都不告訴我,我能知道什么?人人都說我是個廢物。”
他是真的覺得委屈。
他的四哥比他大了一輪多,也幸虧是成婚雖早卻一直生不出孩子,否則的話,四哥的孩子差不多都跟他一樣大了,還有他什么事兒?
莊王馬上就要生孩子了,還領著差事,眼看著父皇越發的倚重他。
可自己呢?
五皇子十分的不明白,他看著自己母親美麗的臉龐,微微有些疑惑。
難道母妃跟外祖父一家就真的毫無所求?
“真是個傻孩子。”龐貴妃輕輕笑了一聲,而后就垂下頭看了看自己酸梅湯當中漂浮的桂花,輕描淡寫的道:“你這分明就是純善,怎么叫做廢物?”
她不等五皇子反駁,一雙極為嫵媚的貓兒一樣的眼睛就盯緊了他,而后問:“你是在跟你四哥比?”
五皇子遲疑了一瞬,到底還是在母親跟前說了真話:“母妃,我為何不能跟四哥比?難道我就不是父皇的兒子?”
不管是母族還是自身跟父皇的感情,他不覺得自己哪里就不如莊王。
而且莊王跟他之間的年齡差的太大了,他們之間并沒什么感情。
如果有一天他真的需要在這個哥哥手底下吃飯活著的話,想必不會多么如意。
沒想到五皇子會這么說,龐貴妃有些詫異的看他,而后竟然忍不住輕輕笑出聲來。
她很欣慰的笑起來,隨即就又嚴肅了臉色:“你知道這些,怎么還能說是傻?”頓了頓,龐貴妃就又道:“哪怕你不跟人家比,生在我肚子里,也避免不了成為別人的眼中釘。從去年的漕運一案開始,莊王那邊就處心積慮的想要對付你舅舅,這些事兒也不是頭一遭了。”
五皇子聽的色變,他從來沒聽龐貴妃說起過這些。
可龐貴妃緊跟著就話鋒一轉:“可你跟你四哥不同,你四哥要爭要搶要出頭,那是因為他本身就是在老二老三出事之后最年長的皇子,他的年紀擺在那里,開府當了王爺,總是得立下些功績才能吸引人追隨的。”
否則只長年紀不長能力的廢物,還要他干什么?
五皇子似懂非懂,茫然看了龐貴妃一眼。
“他急是好事,他越是急躁,就越是容易出事。”龐貴妃打量著自己纖細白膩的手,微微牽了牽嘴角:“你看,在他的對比下,你這個兒子是多么的純澈坦誠?”
五皇子恍然大悟。
而龐貴妃已然端著酸梅湯垂下了眼簾:“小五,你已經知道要爭了,這很好。那你接下來就睜大眼睛好好瞧瞧,你才知道這平靜底下,蘊藏著多大的風暴。”
下了一夜的雨,琉璃瓦在日光下熠熠生輝,炫耀奪目,徐永鴻卻根本無心欣賞,他跟在小內侍身后進了這個熟悉的地方,努力保持著鎮定。
夏公公正站在廊下,見了他來,還是跟從前一樣,八風不動的笑一笑,請他進去。
想從這些老狐貍臉上看出些什么端倪來,那比登天還難,徐永鴻心知肚明,干脆把心一橫,就直接進了御書房。
元豐帝正在隔間那邊書桌旁坐著,他不敢多看,疾步朝前走了一段,就猛地在那座紫金四腳麒麟瑞獸香爐跟前跪了下去,口稱萬歲。
書房里寂靜無聲,他也不敢抬頭,只覺得渾身的冷汗都已經將后背浸濕了,才聽見元豐帝淡淡的叫了聲起。
徐永鴻心里七上八下,昨夜的事情毫無疑問是個圈套,按理來說今天應當是狂風暴雨才是,可現在他進來,卻只覺得寧靜,仿佛元豐帝就只是跟從前無數次那樣,想到什么事召他進來君臣之間閑聊幾句。
越是這樣的寧靜,他心里就越是不平靜,他知道這一切都是假的,包括這片刻的安寧。
果然,沒過多久,元豐帝在上首說了一句:“昨天夜里,景山的鐘樓塌了,你知道吧?”
.....果然是因為此事!
徐永鴻脫冠除帶,毫不遲疑的再一次重重的跪倒在了地上。
他能察覺到元豐帝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背上,那目光如芒在背,刺得他幾乎皮開肉綻。
短暫的沉默過后,元豐帝就淡淡的道:“都進來!”
徐永鴻閉了閉眼睛。
門被打開,首輔楊博、次輔許順和禮部尚書岑榮輝并刑部尚書高平等人魚貫而入,隨后才是魏大人跟徐睿,他們都是被捆著的,形容狼狽,此刻被宋恒押著進來,跪在地上趴伏著,面色慘白。
人都到齊了,元豐帝就問徐永鴻:“殺蘇明清跟蘇桉是你們所為?”
分明他的語氣輕緩,但是聽在徐永鴻耳里,卻無異于是驚雷,他手心出汗,心中經過這段時間,已經下定了決心,趴伏在地上重重的拜了下去:“圣上明察,臣惶恐!”
“惶恐?”元豐帝冷笑一聲,忽而抄起邊上的奏折重重扔在了徐永鴻面前:“你惶恐?朕看你是膽大包天!昨夜蘇家死了七人,鐘樓倒塌又壓死了幾名工匠,你如此胡作非為,還敢說自己惶恐?!”
元豐帝一發怒,幾個閣老都噤了聲。
誰都知道這位主兒是個狠角色,自己就是從刀槍劍雨當中走出來的,元豐帝其實極為敏銳多疑,暴躁易怒,誰都保不齊他下一瞬會做出什么事來。
徐睿跟魏大人都面無人色,一時之間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徐永鴻也渾身發涼,好幾次試圖伸手去把那奏折撿起來,卻都沒能撿的起來,等到終于拿起來掃了一眼,他就面色灰白的趴下去,萬念俱灰的道:“臣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