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天又已經從亮變成了黑,天邊烏云黑壓壓的堆在一處,讓人看著便覺得喘不過氣。
夏太監出了門便打了個冷顫,定一定神站了片刻,才悄聲吩咐了自己跟著來的心腹幾句,而后便立在廊廡下看著天邊的烏云出神。
這回可真是,實實在在的變天了。
不一時,屋子里傳來細微的響動,夏太監悚然回頭,便見是蕭恒退出來了,這位皇長孫殿下不出手則以,一出手便是這樣的堅毅果斷,毫不遲疑的將許家給徹底壓在腳下無法翻身,這其中得有怎樣的算計,連夏太監這樣慣會揣摩人心的人也有些畏懼,他急忙笑著行了個禮:“殿下。”
蕭恒淡淡的嗯了一聲,站在夏太監不遠處立住了腳自顧自的出神。
是在擔心里面許順還會對元豐帝說些什么吧?夏太監心中有數,越發的安靜下來。
他心里正發毛,心腹已經端著一個被白布蒙著的托盤小心翼翼的回來了,喊了一聲干爹。
蕭恒的余光掃過來,夏太監立即應了一聲,對著蕭恒笑了笑,便急忙親自接過東西敲門進去了。
許順的頭已經磕破了,昏昏沉沉的跪在地上,像是一個已經垂垂老矣失去了領地的獅子,周遭都是暮氣沉沉的死氣。
元豐帝見了夏太監進來,最終沒再看許順一眼:“要是依照朕從前的脾氣,朕會親手砍了你,可今天,朕給你最后一個體面。”
許順如喪考妣,渾身顫抖嘴唇發白,聽見元豐帝這番話,垂下眼睛顫抖著聲音謝恩:“多謝圣上開恩......”
元豐帝已經大步走開了。
許順自己單手撐著地努力的站起來,吞了一口唾沫,整理了一下散亂的頭發對夏太監和氣的喊了一聲夏公公,又道:“我想再見見皇長孫殿下。”
夏公公半點也不想跟此時的許順扯上關系,他眼皮跳了跳,立即便拒絕:“您還是別為難咱家了,圣上如今正跟殿下說話呢,殿下哪里有功夫來見你?”
許順便慘然一笑,眼見著托盤上蒙著的白布已經被揭開,他伸手端起來極輕極輕的笑了一聲:“前年道行一朝喪,我落到這一步,是我技不如人,罷了,罷了。”
夏太監蹙眉看著他,只當自己什么也沒聽見。
而外頭,元豐帝已經示意蕭恒跟上,徑直進了指揮使的簽押房。
宋翔宇原本也是想要跟著的,但是被元豐帝掃了一眼,便悻悻然的止住了,提心吊膽的在外頭候著。
元豐帝先自己坐了,才對著蕭恒抬了抬下巴,示意蕭恒在自己對面坐下,而后拿著之前那份許管事的證詞一眼掃完。
而后他才抬起頭看著蕭恒:“你怎么便認定他跟你父親的死有關?”
元豐帝看他的目光中有復雜也有審視,隔了片刻,他瞇了瞇眼睛阿喊蕭恒:“你走近一些。”
蕭恒聽話的往前走了幾步,到了元豐帝跟前,正對上元豐帝的眼睛。
兩人對視一會兒,元豐帝輕輕敲了敲桌子,示意蕭恒回話:“阿恒,你就是憑著許管事的證詞,便認定這件事跟許順有關嗎?”
蕭恒搖了搖頭,在元豐帝的注視下,他仍舊不急不躁,態度平和:“還有齊云熙,齊云熙是妖后余孽,我便一直在想,她既然可以殺掉景明公主,又對我一直如此苦心孤詣的打壓算計,那么我父親的死,會不會也不簡單。”
他說著挑了挑眉:“正好許管事自己扛不住,見許順被抓,許崇已經死了,便將這件事當成是戴罪立功的籌碼,迫不及待的告訴了我,我既然知道了,那總要問個清楚的。”
“那你現在清楚了嗎?”蕭恒的態度讓元豐帝有些說不出的不舒服和別扭,他其實是有些心虛的。
現在許順一承認當年故意設計陷害太子,那么也就說明太子當年是真的全然冤枉的。
這一點讓元豐帝有些無法面對。
那個被他所鐘愛,從出生不久便被抱給胡皇后一手養大的孩子,說到底,其實是死在他這個做父親的人手里。
所以他當時聽見許順還要繼續對蕭恒說下去,才會立即現身,打斷了那場談話。
他怕蕭恒追問當年為何那么輕易便補信任太子,卻又覺得如今蕭恒的態度太過于異常。
他當真沒有半點憎恨嗎?
“圣上其實是想問,我為什么這樣平靜吧?”蕭恒直言不諱,見元豐帝的手在桌面上停止了敲擊,便沉聲開口:“因為我早在剛得知自己的身世時,便已經恨過了。”
屋里屋外都一片寂靜,元豐帝在這寂靜中靜靜哦了一聲:“恨什么?”
“恨您。”蕭恒坦然吐出這兩個字,見元豐帝朝自己看過來,仍舊也不閃不避:“我恨您為什么要把我的父母貶去山東,為什么明知道我父母的冤屈之后,還不為我父母親洗清冤屈,讓我甚至在得知身世之后,還要擔驚受怕,還要被人詬病。”
“呵!”元豐帝冷笑了一聲,拍了一下桌子冷眼看著蕭恒:“你倒是大膽!這樣的話你也敢說,難不成你以為朕真能無限制的縱著你?!”
元豐帝怒氣沖沖,蕭恒目光清亮的注視著他反問:“那圣上要我如何?還是說,圣上想我如何面對?”
元豐帝竟然目光有些閃躲。
他自己心中隱約覺得蕭恒如此的反應是不對的,可蕭恒這句話的確又把他問的啞口無言。
是的,他到底期待一個什么樣的答案?
沉默的坐了半響,屋外傳來夏太監小心又壓抑的稟報:“圣上,一切都已經處置妥當了。”
元豐帝松了口氣,夏太監來的太及時了,再呆上一會兒,他當真是有些不知道該如何下臺。
“罷了。”元豐帝咳嗽幾聲,蹙眉看著蕭恒:“朕知道你心中的委屈,阿恒,許多事,朕.....朕也無法完全掌控,這一次的事,你辦的很好,只是許家的罪名不能是這個,你明不明白?”
蕭恒這回沒有任何的遲疑便點頭:“我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