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才三四歲的樣子,看上去瘦削可憐,連哭聲也跟小貓兒似地,申大夫忍不住嘖了一聲:“老丈,這孩子身體弱啊!”
老丈頓時忍不住哭了:“是啊,他生下來就沒了娘,沒喝過一口奶,
都是我們去村里裝了羊奶喂大的,自小就三災八難的。這次若不是遇見了恩人們,還不知道怎么著了......”
老人家看上去起碼也有六十多了,崔大儒眉心一動,張口親和的嘆了聲氣:“原來是沒了娘的孩子,真是怪可憐的。那,
他父親呢?”
這話一出,
老人家哭的便更厲害了:“沒了!前年跟那些亂黨打仗,死啦!”
兒子兒媳都死了,怪不得是老人家帶著孩子要去城里求醫。
護衛們將手都松開,眼里也都露出些同情來。
蕭恒沉默一會兒,才道:“老丈,我聽說,但凡是衛所附近的軍戶,都是有規制的,必須配備大夫的,你們這兒村里沒大夫嗎?怎么還需要到城里去?”
說起這個,老者不再哭了,表情有些瑟縮,有些慌張:“我.....城里的大夫厲害。”
眾人卻都知道這不可能。
但凡是偏遠地方,赤腳大夫和神婆巫婆之類的才更受歡迎,哪怕不找村里的大夫,也該去找神婆什么的才是,城里的大夫更好,這顯然是假話。
看這老人家的模樣,分別是很怕的。
大家彼此心里都有數,
對視了一眼,那老者已經顫巍巍的要去扶起孫子來,又邀請蕭恒他們:“恩公,我們家就在前面,不嫌棄的話,去我們家喝杯水吧!我們.....我們也要籌一下銀子......”
他去城里看病,城里是有個藥房能賒賬的,因此身上沒有錢也敢去。
但是這種行腳商人,哪里能賒賬呢?
老人家背影句僂,細心的幫小孫子拍打身上的灰塵泥土,顫巍巍捏捏孫子的臉:“回去把老母雞殺了,給你補補身子。”
小孩子剛醒過來,還有些迷迷瞪瞪的,但是聽見說是要殺老母雞,哇的一聲就哭了:“不要殺,爺爺不要殺老母雞,婆婆說那是留著下蛋賣錢的,不要殺它!”
三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這一老一小,
看著都覺得可憐,
尤其他們此時淚眼婆娑的,
他自己喉嚨都酸了。
蘇嶸的面色也不怎么好看,卻一直還是強自按捺。
還是蕭恒開了口:“老丈,那就叨擾了,我們走了這一路,也正好口渴了。”
老人家啊了一聲,聽見蕭恒他們口渴,急忙招呼:“快請快請,恩公稱呼我老孫頭就行了,他們都這么叫我。”
他說著,一面低聲安撫了小孫子幾句,而后便走在前面帶路了,領著蕭恒他們去了家里。
老孫頭家里跟其他村子里的房子也沒什么區別,屋子前面的空地用籬笆圍出了一個院子,院子里有一座茅草屋,收拾的倒是還算是干凈,籬笆邊上還搭著更簡易的茅草房,那是豬圈跟養雞的地方。
隔著籬笆,還在掃地的孫婆婆便看見了丈夫和孫子,頓時扔了手里的掃把迎出來,見孫子沒事,她先便不知念叨了一句什么,然后才著急忙慌的去抱孩子。
等到聽說跟著回來的這十幾個人是救了孫子的行腳商人,孫婆婆千恩萬謝,又忙去倒水出來。
蕭恒他們都喝了水,看著在院子里默默地蹲著抱著那只老母雞的孩子,蕭恒撇開臉看向老孫頭:“孫老丈,我們一路走過來,也走了不少地方,不瞞您說,貴州那邊的土人也許多,也有這樣的衛所軍戶,只是,我觀他們的日子卻比你們好過許多.....便是云南其他地方,昭通曲靖那邊,軍戶們的日子,也還頗能過得去的。怎么....”
孫老丈重重的嘆了口氣,欲言又止,終究還是苦笑著搖頭:“這....我們也不知道......”
他這么謹慎害怕,蘇嶸便也出聲問:“我剛才聽老丈你說,你兒子是打仗死了的,朝廷對陣亡戰士的撫恤銀也還算重,若是土人,只有更多的,你們得了銀子,怎的還過的這么艱難呢?”
聽見這話,老孫頭放在膝蓋上的手抖個不停。
出來倒水的孫婆婆也露出憤怒的神色來,不過卻也還是沒有多嘴。
倒是抱著老母雞的孩子哭了:“沒有銀子,爹死了,沒有銀子。爺爺去要,被打的腿斷了,躺在床上好久!”
眾人面露驚怒。
楊參議還有臉自稱是代表土人,他對待自己的同族,都是如此刻薄寡恩!竟然連朝廷的撫恤銀子都要克扣!
大家都看向孫老丈,這才想到,剛才孫老丈走路,確實還是一瘸一拐不大穩當的樣子。
那個孩子一哭,孫婆婆就快步過去抱著他了。
祖孫倆哭了一會兒,孫婆婆哭著解釋:“真是沒有辦法了,只有城里的藥鋪因為從前還有幾分交情,肯賒賬給我們,才要送到城里去。說是每個村里都有大夫,其實哪有呢?附近哪個村子也沒有!以前兒子還在的時候,雖然少,每月也總還有八錢銀子拿回來,后來.....”
蘇嶸挑眉看了看廖經續。
廖經續同樣震怒氣惱。
楊參議貪得無厭!
但是,土人們的事情,真的很難插手管理,一不小心就是惹得一身騷。
廖經續自己也是為難的很。
蕭恒忽然開口:“孫老丈,孫婆婆,你們可知道現在衛所里管事的是誰?”
孫老丈面色晦暗的回答:“是楊參議,不過聽說他不知怎么的被抓了,也正是因為這個,昨天晚上,衛所里來了許多人,把在家里的男人都叫回去衛所了,說是朝廷欺負土人,他們要給楊參議出頭什么的。”
蕭恒就心中有數了。
一路走過來,這個村子不是最破敗的一個,孫老丈這樣的情況,也不可能只有一家。
也就是說,衛所的普通士兵的日子實在是很不好過的。
楊參議倒了,現在起來的那些,無非就是楊參議的心腹。
蕭恒頓了頓,又問:“那,老丈知道除了楊參議,其他衛所的軍官們,都在哪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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