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這話,長興侯夫人終于好受一些:“還是夫人理解我……”
虞兼葭讓茴香與艾葉一左一右地扶著,站楊淑婉身后,弱弱地縮著肩膀,連氣兒也不敢大聲喘一下,生怕惹了旁人的注意。
藏在裙底的腳,卻疼得她身上止不住地冒著冷汗,里頭薄薄的一層內衫,已經濕透了,涼膩的衣裳,緊貼了身子,連她的身子也一并涼透了,瘦弱的身段兒,也隱隱地抖顫了起來。
也不知道是疼得,還是冷得?
抑或是二者都有?
她原是打算,趁虞幼窈毀了名聲之際,就將扭了腳的事表露出來。
如此一來,大家也會理所當然,將她扭了腳的過錯,算到虞幼窈身上,所以才忍了腳疼不說。
可事到如今,她卻是不敢表露了。
在座的哪家姐兒不是金嬌玉貴,姐兒在旁人家里傷著了,可不是什么小事,曹映雪與虞幼窈鬧了這么一出,長興侯府已經夠丟臉了,若讓人知道,她方才在長興侯府傷了,豈非更讓人覺得,長興侯府待客不周,宴客失儀,長興侯府就更加沒臉了。
如此,便只能自己忍著。
可養在深閨的小姐,哪兒受過這樣的疼痛與,便越發覺得難以忍受這長興侯府也是一刻也不想呆了。
虞兼葭疼得越發難忍,長興侯夫人突然拉住了她的手柔聲說:“虞大夫人可真是好教養瞧瞧葭葭這孩子,可真是乖巧又懂事便是在花會上也是難得規矩安靜,哪兒像我家七姐兒叫我嬌慣得不成樣子了。”
一邊說了,長興侯夫人一邊擼下了腕子上的赤金鑲紅寶的臂釧,不由分說便套進了虞兼葭的腕子上。
“夫人,這、這太貴重了可使不得……”虞兼葭白著一張臉兒,反應過來后,連忙就要伸手去摘了臂釧還給長興侯夫人。
讓虞幼窈這般鬧騰了一場,她卻是不好再收長興侯夫人的東西了。
長興侯夫人握著她的手,親切地說:“小孩子家家的,穿金戴銀才好看可不行太素了去。”
長興侯夫人執意要送,虞兼葭哪兒再繼續推辭?
恍然間就想到,當日在寶寧寺,打宋老夫人手腕上,戴到虞幼窈腕子上的羊脂玉鐲頓時覺得連腳也不那么疼了眉目也不禁輕翹了一下。
楊淑婉瞧向了虞兼葭忙聲道:“還不趕緊謝謝長興侯夫人。”
虞兼葭唇邊露了一個羞澀地笑容,只是臉色太蒼白了些顯得病弱:“長者賜不可辭,多謝夫人!”
長興侯夫人瞧了一眼她的臉色便挪開了目光。
心里倒是有些惋惜,大約折騰了一陣子,虞三小姐瞧著臉色慘白的,看來身子骨確實太弱了一些,這樣的身子骨,便是性兒再好,顯貴人家卻也是不敢要的,免得傷了家中子嗣。
而她一般想的,還有在場一眾暗暗關注長興侯夫人的夫人們,姐兒們的性情,是要從打小就要仔細相看的,將來也好心里有底,無論是交好,還是結親,也能自個兒心里明白,也就不能叫人輕易糊弄了去。
這樣病弱的身子,真是可惜了。
長興侯府后門的幽巷里,不知何時停了一輛灰布馬車,從外面看著不起眼的馬車,內里卻很大。
寶寧寺離京里至少也得一個多時辰。
但周令懷是讓暗衛背著,直接打山里下來,馬車也專挑近道走,節省了大半路程,生生半個時辰就到了京里。
馬車內擺了一張小幾,上面燒著小碳爐煮茶,鮮爽醇香的茶,伴著一絲一縷的藥香,彌漫了滿車。
周令懷眉目低斂正在分茶,他技法熟爛,下湯運匕,別施巧決,一舉一動都透了雅人致深的意趣。
不大一會兒,茶面湯紋涌動,凝匯了一個“虞”字,卻是須臾即逝,來不及眨眼,又凝匯了一個“幼”字,轉瞬即變了一個“窈”字。
一湯三變,當今世上能做到這點的,只怕也沒得幾個。
暗衛精通一些口技法,將虞幼窈與曹映雪之間的口角,也模仿得唯妙唯肖。
周令懷拿了茶斗,瓢了一斗斟進茶碗里,蟹爪天青的汝窯茶碗,宛如堆脂瑩潤,金黃的茶湯,盛于碗內,清凈透徹,宛如一汪琥珀。
他低頭聞茶,眉目微斂,墨長眉,壓著眉骨,如一把鋒刀裁入了鬢邊,耳邊是暗衛一字一句的稟報。
“可是沒叫人白白欺辱了去。”
暗衛可算松了一口氣。
“但,”周令懷擱下了茶杯,杯底磕碰著小幾,發出“咯噔”一聲:“這茶杯不該用潑,應該用砸。”
最后一個“砸”字,叫他咬重了一個音,透了一抹狠戾。
暗衛的心跳,頓時也如這茶杯似的,被高高端起,又被沉沉擱下,發出了一聲“咯噔”聲響,險些沒將腦袋也垂到地上去。
心道——
虞大小姐到底也是一個大家小姐,潑人一臉茶水,這舉止已經有些出格了,若茶杯是“砸”出去的,就算是曹映雪的錯處,也難免會讓人覺得她沒得輕重,下手太狠了。
“這秋后的螞蚱,我原是不打算理會,由著他們上竄下跳地蹦跶,但,”周令懷端了茶杯,倒掉了杯里的涼茶,重新拿了茶斗,瓢了一斗茶斟進了杯里頭:“這要蹦跶太過,讓我心里不痛快了,就少不得要先斷了一條腿,讓他蹦跶不起來才是。”
暗衛心里一“咯噔”。
周令懷端起茶碗,低頭囁了一口:“把花會上的消息送進宮里去。”
暗衛連忙低頭:“是!”
空氣也變得安靜,小幾上的茶煙一絲不茍地向上升騰。
過了半晌,沉邃的聲音從馬車里傳出:“走吧!”
車夫拉住馬韁,低頭打著響鼻的黑馬,頓時仰頭輕嘶,就轉了一個方向,“噠噠噠”地朝暗巷外頭走去。
耳邊響起了車轱轆聲,周令懷掀了車簾。
一輛馬車地從旁邊經過,車窗開著,馬車輕輕顛動,掀了里頭的掛簾,隱約窺見虞幼窈側顏處,發紅的眼尾——
荏柔纖弱!
周令懷雙手倏然緊握,伴著細微的咔嚓——”聲,手里的汝窯茶碗應聲而碎,輕微的聲音短促,尖銳。
令人不安的氣息在車內緩緩流淌……。
直到旁邊的馬車,漸行漸遠,周令懷才收回了目光:“去食膳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