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報和勘察并不容易,但他有的是耐性。
一年不成,就兩年、三年、四年、五年……零碎的情報,經過數次的驗證、確認,一點點地完善。
虞幼窈有些不可思議:“表哥還真是算無遺策。”
竟然連草原的地形圖都勘察出來了,這可是連高祖皇帝當年都沒有做到的事,否則當初北伐形勢大好,最后也不會不疾而終。
周令懷搖搖頭:“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哈蒙既主動提出交易,那么在此次交易之中,我占盡優勢,能以小最大的代價,獲得最大的利益,就沒必要大動干戈。”
說到這里,他話鋒一頓,又道——
“想來哈蒙也清楚,有了草原強悍的戰馬,就算大周朝亂起來了,只要我一天鎮守北境,他們就不敢輕舉妄動。”
虞幼窈深以為然:“表哥此次回幽州,大約什么時候回來?”
周令懷道:“如無意外,最晚七月回京。”
算下來也要兩月有余,虞幼窈壓下了心中的不舍:“你要小心一些,當心北狄別有用心,”她蹙了一下眉,有些擔心:“當年威寧侯和長興侯,之所以膽大包天,竊幽州兵權,就是因為他們和北狄勾結,偽造了周厲王通敵謀逆的罪證,罪證通過了狄人,更有說服力,表哥與北狄接觸,若是走漏了風聲……”
長興侯明目張膽一帶兵圍困幽王府,因為一旦“罪證”從幽王府“搜”出來,幽王府就會坐實了通敵謀逆的罪名。
王妃和郡主就是猜到了這一點,才會不惜一把火燒了幽王府。
雖然,她并不認為哈蒙能算得過表哥。
只是事無絕對。
當初,誰又能料到,大周朝戰無不勝的戰神殿下,竟然會死于屑小之人的陰謀之下呢?
小姑娘輕蹙著眉,對他的擔憂和不舍,都寫在臉上了,周令懷心中顫動:“放心吧!我既然應下了哈蒙的請求,方方面面的問題,也都有所防范。”
虞幼窈松了一口氣:“表哥安心的回幽州,可別因為我,耽誤了正事。”
表哥早不離京,晚不離京,偏要等到朝廷封了她韶儀縣主之后,她怎么會猜不透這其中關鍵呢?
每年初春,北狄正是兵弱之際,今年北方春旱,沒了豐美的水草休養生機,情況應當十分嚴峻。
北狄交易的請求,肯定一早就傳達給了表哥。
表哥一直沒有回幽州,也是知道宮中的諸多算計,放心不下她,朝廷封了她韶儀縣主,恰巧也是她最安全的時候。
周令懷彎了唇:“不要多想,哈蒙的私信,四月初就遞到我手中,之所以沒有即刻動身,也不全是你的原因。”
虞幼窈并不相信,四月的時候,表哥的腿基本已經恢復了,不需要再繼續施針,不影響表哥回幽州。
周令懷只好道:“哈蒙提出了交易請求,我不可能貿然答應,首先要探查清楚,北狄的受旱情況,是否誠心交易,才能拿捏他們,坐地起價。”
“大周朝和北狄交戰多年,雙方敵意猶深,北狄主動示弱,并不完全可信,該做的防備,也需要時間安排布署,才能以策萬全。”
“哈蒙有求于我,我占盡了優勢,晾一晾他們,讓他們自亂了陣腳,等到交易的時候,我才能進一步坐地起價,從中獲得更大的利益。”
當然了,零零總總的原因加起來,無法一一贅述。
這是一場看不見硝煙的心理戰。
打的是耐心,也是謀略,更是心術。
虞幼窈撇了撇嘴兒,就有些不開心:“真的嗎?”
周令懷下意識張嘴,想回一個“真的”,可話到了嘴邊,就瞧見小姑娘臉上沒了笑容,一眨也不眨地看著他,不覺就坐直了背脊,也不知道哪兒來的求生欲,就改了口:“最主要的原因,還是放心不下你。”
這也不算謊話,大半還是放心不下她。
小姑娘笑彎了唇兒,又重復地問:“真的嗎?”
周令懷無端就松了一口氣,肯定地點頭:“真的。”
這會兒,他也回過味來——
如果,他回答是完全為了虞幼窈,虞幼窈就會覺得,自己妨礙了他的正事,心里就會不安擔心。
如果,他回答不是為了虞幼窈,虞幼窈就會認為,在他心里,這些雜七雜八的理由,比擔心她更重要。
就像這樣,一小半是算計了旁的理由,一大半是因為擔心她。
既不會讓她覺得,自己耽擱了他的正事,也不會讓她覺得,這些所謂的正事,比擔心她更重要。
恰到好處!
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古人誠不欺我。
周令懷心中一嘆,覺得自己有必要補充一句:“這一次時機不合適,等下一次回幽州,就帶你一起。”
果然!
虞幼窈聲音又甜又軟:“景止哥哥,你別擔心我,我等你。”
周令懷這回是真放心了:“你被封了韶儀縣主,目前的處境還算安全,不過也要小心一些,過不了多久,宮里就該亂起來了。”
虞幼窈瞪大了眼睛:“宮里?”
“對,”周令懷頷首,笑容深了又深:“皇上的龍體沒有多少時候了。”
虞幼窈心里一“咯噔”,首先想到的就是,才從冷宮里出來的蘭妃,還有幽禁宮中的徐貴妃。
她忍不住問:“我聽說,常年服食金石丹藥,會令人精神恍惚?”
周令懷意味深長道:“不僅如此,還會令人情緒暴亂癲狂,宛如失心瘋,丹毒常年於于體內,只加稍加用量,就要引發體內毒素,神仙難救。”
表哥的回答,無疑是證實了她的猜測,皇上無法保持清醒,儲位之爭就會變得撲朔迷離,虞幼窈恍惚了一下。
爭儲奪位,爭的不僅是至高的權利,還有自己的性命。
成王敗寇,沒有選擇。
蕭墻之禍,在陸妃從冷宮出來那一天起,就已經注定了。
其實,她該預見了這一天了,可真到了這一天,她又有些茫然,天災人禍不斷,苦的終究是黎百姓。
寧做不太平犬,莫當離亂人。
周令懷輕嘆一聲:“大周朝氣數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