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堅軍在進駐陽人城的時候,加緊時間在城東和城南修筑了低矮的土墻作為屏障。
因為陽人城的東南面臨著福山,那里是自周朝以來人們尋幽,祭祀,求福的地方,《詩經·樛木》中曰:南有樛木,葛藟累之。樂只君子,福履綏之。
由于在春秋之時,這里也是楚國稱霸的征戰要地,因此亦有古寨墻的遺址在此,孫堅屯兵后,便立刻命韓當和黃蓋等人以遺址為基礎,在此夯實土墻,用做屏障。
只是陽人的西、北兩面并沒有屏障掩護,孫堅沒有能力在這里建造大型的防御工勢,因此每次鏖戰,陽人的西、北兩面也都是最難防守的地方。
也正因此,西北兩面之民已被孫堅盡皆驅散,所有的屋舍中住的都是將校兵卒。
不戰時,這街道和屋舍便是駐軍之地。
戰時,這里的街道和屋舍就是他們對抗西涼騎兵的一道屏障。
雖沒有土墻為屏,但利用屋舍作為防御工勢,一樣可以限制西涼騎兵的發揮。
只要不跟西涼軍在平原上作戰,孫堅就無懼。
孫氏兵將和荊州軍埋伏于東,北兩方的街道或是屋舍中,靜待西涼軍的到來。
雖然適才夜空中有了角聲,但西涼軍并未突然出現,反倒是給了孫劉兩軍一些準備的時間。
劉琦和黃忠趴在城東一間屋舍上,靜靜的遙望著黑夜中的迷霧。
“孫堅在福山安置巡哨,居然可以令西涼軍無法偷襲縣城,那福山綿連縱橫,只能從縣南登上,西涼軍想拔掉他們,也無計可施。”劉琦趴在房上,還在認真揣摩著孫堅的布局。
黃忠亦是感慨道:“末將久居南方,少與北方軍卒打交道,只對南軍頗鼠年,聞孫破虜當年在長沙破區星,就有行軍嚴縝的作風,據說當年他與區星幾番交手,賊軍多有劫寨之謀,卻因孫破虜布置安排的周密,從無一次成功。”
劉琦感慨道:“西涼軍和孫堅打了大半年,連華雄都死在他手里,想必是深知孫文臺用兵之能,知道乘夜來襲,也會被他發覺……反倒是不如不做遮掩,大舉進攻,以振士氣!”
黃忠點了點頭,道:“或許如此。”
話還沒等說完,突然聽到遠處的黑暗中,依稀響起了一些聲響,有人聲也有馬聲,有吆喝聲還有叫喊聲。
“西涼人至!”黃忠深吸口氣,低聲道。
而離劉琦隔著一條街的屋舍上,孫堅立刻讓人傳遞暗號,示意將士們做準備。
一道一道的口哨聲響起在陽人北城的街道之中……
所有嚴守埋伏在此的兵卒,皆打起精神,握緊手中的環首刀或是弓弩,依仗著街道上遍地的篝火,緊緊的注視著黑夜。
所有人,仿佛都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
猶如山雨欲來一般的感覺。
“啪嗒。”
“啪嗒。”
“啪嗒。”
遠處黑夜中尚不見人影,但清脆的馬蹄聲,卻愈發不能掩飾,逐漸靠近。
劉琦趴在屋頂上,手中握著他的彤弓,掌心中隱隱有些汗水。
他似乎都能感覺到自己劇烈的心跳,幾乎都要跳出自己的胸膛。
“該死,什么時候變的這么沒出息了。”劉琦用牙齒狠狠的一咬自己的嘴唇,讓自己冷靜下來。
他跟隨黃忠練習弓術也有一段時間了,今夜算是他出征以來第一次臨逢大戰。
當年在巨野當代縣尉的時候,他也跟隨過縣軍平定過幾次賊寇,但皆為小打小鬧,而且都是各地的縣軍聯合郡兵剿賊,根本不需要劉琦這位縣尉親自臨陣,他最多就是遠遠的看……
但今天不一樣了,這是他和他治下的軍隊,親臨戰場一線。
而且對手還是聞名天下的西涼軍。
劉琦本可以不用臨陣,在后方等待前陣的結果就是,但他沒有這么做。
對他而言,今日之戰是一場開局,隨著時間的推移,他上戰場的次數將越來越多。
難道身為荊州少君,長公子,有人擋在他的前面,就不會有任何危險嗎?
當然是不可能的。
沒有人可以永遠保證他的安全。
戰場的刀刃和箭矢,不會因為他是荊州的少公子,就刻意去繞過他。
隨著時間的推移,想要殺他的人會逐漸增多,不知凡幾。
躲避在后方,不經過任何磨礪,一旦真的出現危機,自己怕是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
曹操,劉備,孫堅,袁紹,呂布,公孫瓚……只要是在漢末闖出過名堂的,都曾親臨陣前,千槍萬刃,冒矢石交攻。
哪怕就是屢戰屢敗,總愛給人送經驗包的孫十萬,也有他的長處……射人不行,專業射虎。
劉琦覺得要成大事,就一定要臨陣磨礪自己,不求自己能達到張八百的程度,但至少不能輸給孫十萬。
黑暗中的動靜越來越大,濃霧后面的人影隨著馬蹄聲也似是越來越清晰了。
很快,便見幾騎身影破霧而出,直接沖入了陽人的街道,緊隨其后的還有更多的騎手!
是西涼鐵騎!
而伴隨著西涼鐵騎突入街道,還有著黑暗中,西涼軍突然響起的口號。
這口號,是古代人常用的突殺訊號!
西涼鐵騎和京中八營一樣,是以其銳士的特長而為其營命名。
如京師八營的中弓兵精銳,射聲營,其名之意是指他們能夠‘覓聲而射’,這名字是做出一個夸張的比喻,并不是指他們真的能夠射聲。
而相對的,西涼鐵騎也是如此,‘鐵騎’也并不是指這些騎兵和戰馬真的是身披重鐵甲,而是比喻這些涼州的騎兵剽悍,悍不畏死,戰斗力之強悍猶如鐵鑄。
但西涼鐵騎若是在沙漠戈壁或是在平原戰場上,或許是無人可擋,但在陽人城中四處都有建筑物作為障礙的街巷戰中,就失去了沖鋒的優勢,調轉馬頭或是拐彎挪動時,容易周轉不靈,暴露于敵前。
這也就是孫堅一直在陽人縣中堅守,不隨意出縣與西涼軍作戰的重要原因之一。
很顯然,今日的西涼軍準備頗為充足。
他們在與孫堅軍經過了多次街巷戰后,積累出了不少的經驗。
那些當先沖進街道的涼州精騎并沒有繼續向縣內深處走,而是猶如狼一樣的高聲呼叫,并四散向著各個街區中分流而去,并沒有聚集。
劉琦可以肯定,西涼軍原先在聚集性的沖鋒戰中,一定是被孫堅打敗過,不然不可能一進街巷,就開始四面八方的零散活動。
那些西涼兵的身后沒有箭壺,卻都背著一柄一柄的木制標槍,槍頭被削的很尖銳。
街道上的篝火,眼下并未被完全撲滅,映照著這些從西北馳騁而來的悍卒因風吹日曬而黑而透紅的臉頰。
這也是孫堅蓄意為之。
畢竟一會,他們的主要攻擊手段是弓弩,若是沒有光源,對于孫堅軍來說,是極為不利的。
射聲銳士畢竟只存在于京師八營,且有夸大之嫌。
借著街道上篝火的亮光,黃忠看到了那些西涼鐵騎背后的標槍,心頭一沉。
他急忙一把拉過劉琦:“公子,需謹慎!”
“風、風、風!”
“殺!”
突然,那些沖入縣內的西涼騎兵仿佛都炸開了鍋!喊叫聲異常之大!
劉琦的臨陣經驗沒有黃忠豐富,很多預先的危險他看不出,但黃忠卻能感覺出來。
但也正因為如此,有黃忠在劉琦身邊,就可以最大程度的保護劉琦的安全。
黃忠拉過劉琦,讓他緊挨著自己趴在屋舍頂上,然后伸手取過身邊的一面鐵盾。
藏身于屋舍上,雖然可以居高臨下,并不需與西涼軍正面沖突,最大限度的減少己方受傷幾率,但同時也有一個弊端。
那就是一旦被確定為目標,便局限了逃脫或是躲閃的路徑,被對方命中的概率較高。
這種情況為保證安全,鐵盾就需隨身攜帶。
那些沖進來的西涼鐵騎,一邊高聲呼喝口號,一邊抽出了身上的標槍,然后對著街道邊的屋頂上拋擲而去。
很顯然,這半年的時間,他們跟孫堅交手已經打出了經驗。
即使看不見屋頂上的人,卻也能斷定上面有埋伏。
那些西涼軍拋擲標槍極有手法,他們不是平行拋擲,那樣打中目標的概率極低,他們是將標槍向高空拋擲,然后讓標槍劃出一道優美卻又恐怖的弧形,重重的向房屋頂上扎去!
這種手法,就很需要技術了,不是隨便來一個阿貓阿狗都能做到的。
漢朝的普通民舍占地不大,屋中的使用面積最多也就是十個平方,其屋頂的面積也可想而知,在上面想要躲避攻擊,難度很大。
不能多,只能防!
黃忠拉過劉琦,讓他在自己身邊,然后,便見他翻過身來,拿起身邊的鐵盾,仰頭望天。
很快的,便見一直木制標槍劃出一條弧線,直奔著兩人垂直掉落。
黃忠用右手執鐵盾,在標槍即將落下的一瞬間,用力一揮,直接將那標槍打飛出去。
標槍和鐵盾相撞,發出‘咣’的一聲悶響。
緊接著,黃忠又連續打落了三柄標槍。
而其他屋舍上的一些弓弩手,卻沒有黃忠這樣的手段。
他們有些人或是倉惶不及,有些人或是用鐵盾護住周身不夠周全……
慘叫聲透過夜空傳到了劉琦的耳中。
劉琦的眉頭皺起,咬緊了牙關,他知道這些叫聲中,雙手因憤怒和痛惜而略略發抖。
那喊叫的,不只是孫堅軍的士卒,也有他們自己荊州的兵士。
戰爭中,死傷必然難免,這是無法改法改變的事實。
但經過戰爭的淬煉,那些活下來的士卒,將會得到極大的鍛煉和充足的臨陣經驗,使得他們可以在今后的戰場上存活幾率更大,也可以將經驗傳授給新招募的士卒。
沒有血和死亡作為鋪墊,就不可能練出一支精銳之師,再強的將領也一樣。
隔著一條街的孫堅,也和黃忠一樣,揮舞著鐵盾,打走標槍。
待感覺到西涼騎兵投擲的標槍頻率下降之后,孫堅猛然起身,手持角弓,拉滿弓弦,對著下方的一名西涼騎兵一箭射去。
“放箭!”在自己放箭的同時,孫堅同時一聲高喊,他的聲音竟能蓋過下方西涼鐵騎的呼喝,響徹在縣城街道的半空中。
那一箭射下去之后,便聽‘撲哧’一聲響,一名西涼騎卒慘叫著跌落下馬。
而屋頂上的藏匿的所有弓箭手,在孫堅的帶動下,紛紛起身,向著下方的西涼騎兵開始了一陣陣的箭雨攻勢。
“殺!”
只是在一個瞬間,整個陽人縣猶如炸了鍋,喊殺聲皺起,房上房下,都呈現出一片空前的混亂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