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堅這話說的挺絕的。
按道理來說,劉琦和孫堅之間只是客情,就算是兩軍的最終目標不同,但也大可沒有必要在明面上把實話說出來。
從古至今,但凡是涉及到政治立場上的事情,其潛規則中要講究一個隱晦,這涉及到當權者的臉面,也涉及到聲望。
即使是路人皆知的事情,表面功夫也一定要做到,不可落人話柄。
就好比歷史上改朝換代的人,在禪讓時,皆仿古例,皆行“三辭”,蓋因自古堯舜禹行禪讓之制,舜“三辭”乃受堯之位,禹“三辭”乃受舜之位,被后人所稱頌。
即使所有人都知道怎么回事,后人行禪讓也基本都是依照這個規矩來辦,演戲給天下人看。
這叫做規矩。
而不遵守這個規矩,敢于撕破臉和門面的人,必然是一個集驕橫,勇氣且膽大不羈之人。
看起來,這位冷冰冰的孫破虜,似乎就是這樣的人。
他不懂得什么是辦事留一線,日后好相見。
劉琦聽了孫堅的話,并沒有動氣。
大半夜的,天氣死冷死冷,跟他辯駁辯駁,找點樂子。
反正也睡不著覺,拿孫堅解解悶。
劉琦隨道:“君侯此言,琦不甚贊同,縱然你我兩軍行軍的目地不同,然殊途同歸,君侯出兵至此,乃是為了誅除奸惡,我軍至此,乃是為了扶保君王,源頭皆是為了漢家天下,如何說你我非一路之人?”
孫堅哼了哼,撕咬了一口狗腿,大口咀嚼。
劉琦繼續道:“況且若非一路之人,孫破虜又為何讓麾下的將士與我軍將士同袍,助我七千將士渡這幾日的嚴寒冬日?”
孫靜忙打岔道:“公子這話沒錯,我兄長行事雖多率性,卻一向善于撫恤士卒……”
孫靜吹捧之言還未說完,便見孫堅突然抬手,制止他繼續說下去。
由于孫堅出手太急,猛然用力之下,他啃咬的那條狗腿差點沒抽到孫靜的臉上。
孫靜嚇得慌忙躲避。
劉琦看的渾身略微一抖,雞皮疙瘩有點往下掉。
恍然間竟是感覺自己的半邊臉頰好像也有些油膩了。
孫堅緊盯著劉琦:“劉公子可知,三軍之中,何以為重?”
劉琦不知孫堅為何突然問這個:“自是糧秣為重。”
“為何?”
“事關人之生死。”
“三軍斷糧,當如何?”
“恐有嘩變之禍。”
“冬衣呢?可關人生死乎?”
“自然。”
孫堅咧嘴一笑,又撕咬了一口狗肉,淡淡道:“那便是了。”
劉琦看了孫堅一會,終于明白了他話中的深意。
在所有的郡守之中,難怪只有他一個人能跟西涼軍正面交鋒且不落敗,這個人在思維上就是以軍旅為重。
單是這幾句話中所蘊含的意思,就足顯其傲。
孫堅讓麾下的士卒與荊州軍同袍,不是他體恤荊州軍,也不是他有意想跟劉琦結交,更不他要是對荊州人示好。
他是看這幾日天氣驟冷,恐荊州軍軟弱不成事,因缺冬衣再鬧出嘩變,間接的影響到他的將士,鬧出事來,為西涼軍所乘。
什么‘與子同袍’,都是自家人的一廂情愿。
說白了,孫堅是怕荊州軍扯了他的后腿,偏偏又得了袁術的書信,不能趕走劉琦等人,只能出此下策……
不過若換成劉琦在孫堅的位置上,既然是木已成舟,那他肯定不會說實話,無論如何都要借著這事賣對方一個人情。
但孫堅的大腦回路似與正常人不同,他似是不屑與要這種人情。
但不要人情,不代表他不會索要利益。
根據他以往的表笑,他索要利益時,好像不需要用人情去換。
這性格也真是沒誰了。
袁術和孫堅一樣,都是那種傲氣十足的人,但袁術的那種傲氣是矯情,而孫堅的傲,類似于那種所謂的桀驁不馴的傲。
孫靜和朱治在一旁聽的很是無奈。
但是他們久隨孫堅四處征戰,知曉他的脾氣秉性,因此也沒什么辦法。
孫靜沖著劉奇苦澀一笑,那表情中略有些歉意之色。
這就算是替孫堅賠禮了。
劉琦沒當回事,笑道:“想不到君侯不但體恤三軍,愛惜士卒,性情還這般直率,著實人折服。”
孫堅聽劉琦夸他,眉頭微皺道:“劉公子,孫某適才已言,與貴軍同袍之事,乃是處于私心,并非體恤貴軍士卒,汝可莫要誤會了。”
劉琦拿起旁邊的木棍,撥弄著一下篝火堆中的柴薪,讓這堆火燒的更旺。
“琦言君侯愛軍,并不是指同袍一事,而是觀君侯一夜之行,方有感而言。”
孫靜和朱治彼此驚詫的互望。
聽這少年郎的意思,似是弄清楚了文臺今夜行為之深意。
少時,卻見孫靜沖著劉琦拱手道:“不想公子年紀輕輕竟也有這般的眼力,真是令人佩服……”
“慢!”
孫堅突然又一揚手,擋住了孫靜的話頭。
他手中的狗腿,又差點甩到孫靜臉上。
這次孫靜學乖了,急忙將背部挺直,向著后方閃去,與適才的狼狽不同,很是自然。
完事后,孫靜不滿的斜了孫堅一樣,低下頭用酒囊喝悶酒。
不讓人說話就不讓人說話唄,沒甚了不起的,老拿條狗腿在人家面前比劃的算怎么回事?
不知道會把油甩到人家臉上么?
這要是換成別人,孫靜早就發火,奪了他的狗腿扔地上踩兩腳。
但對方是他那個逢戰必勝,躁急橫暴的二兄,孫靜不敢。
他怕他二兄打折他的狗腿。
孫堅組織了孫靜之后,突然轉頭看向一直默不作聲的孫賁:“伯陽,汝試言之?”
一直沒有說話的孫賁沒曾想居然會躺槍,長嘆口氣:“阿叔,言什么啊?”
“汝且說說,我今夜做了何事,有體恤士卒,收攏人心之意?”
孫賁苦澀的皺起了眉頭。
他在兩年前,于孫堅在長沙起兵時隨前往投效,一直跟在孫堅身邊,學習兵法戰策,但在治軍之道上,孫賁還未曾深入研習。
如今冷不丁的被孫堅一問,孫賁自然是沒有辦法回答。
因為他根本沒曾細想過,答不出來。
咬著嘴唇,左思右想也沒想到孫堅今夜做了什么特殊的事情,隨起身道:“叔父見諒,侄兒愚鈍,實在想不出。”
孫堅并沒有斥責孫賁。
他們這些小輩從軍時間較短,原先在官署打拼的時間又不長,如何會明白自己的心思?
很正常的反應。
現在能夠明白自己想法的人,在孫堅看來,應是跟隨自己是時間最長的孫靜,和善于治兵的朱治了。
至于劉琦……
孫堅哂笑一聲,應該是更不可能。
孫賁的年紀比劉琦還大,跟隨自己的時間也長,他想不到的事,孫堅不覺得劉琦這個宗親稚子也可以想到。
“劉公子適才之言,孫某倒是愿聞其詳。”孫堅淡淡言道。
劉琦環顧四周,打量了一下那些圍繞在附近點起篝火的孫氏兵將,道:“其實答案不是很簡單么?孫將軍邀請諸位將軍在此烤火,不就是安定三軍士卒之舉么?”
孫堅的臉色有些略微發沉。
雒陽,相國府。
一日前……
董卓滿面陰沉的坐在上位,下方兩旁侍立的是他最引之為臂助的西涼諸將。
眼下董卓發怒,諸將皆低頭不語,恐惹到他。
“劉景升……”董卓在念叨這個名字的時候,牙關緊咬,竟有些吱嘎作響:“他這荊州刺史,乃是老夫一手扶持的,本以為劉氏宗親比那些士族清流可靠些,可觀他如今之行徑,卻比那些關東郡守更加可恨……兩京立朝?虧匹夫想的出來!”
李儒嘆道:“南郡來的這份奏疏,讓司隸和南陽的門閥士族找到了一個理由可以公然忤逆相國,如今他們擰成了一股繩,大有寧死不走長安之勢。”
“混賬!這奏疏老夫還沒同意,那些望族中人就敢沖老夫呲牙?這消息是誰走漏的?”
李儒苦笑道:“何止是這奏疏,整個司隸還流傳了相國當年在涼州遷羌民之事,眼下司隸民間皆誹謗相國嗜殺,若是遷家,中途必難以保全……看來有人故意流言滋事。”
“真是反了。”董卓氣道:“胡軫和呂布呢?何時去打荊州軍?老夫的將令已經傳下去三天了,他們如何還不行事?”
李儒拱手道:“大都護攜都亭侯傳回信來,本欲領令攻殺荊州軍,怎奈那荊州軍目下在陽人縣駐軍,因而不好輕舉妄動。”
“陽人?”董卓聞言奇道:“荊州軍如何與孫堅攪到一塊去了?”
“卑下亦不知。”
董卓皺著眉頭,道:“那也打!荊州人這般猖獗,公然上書與老夫對抗,不打不足矣立威。”
“諾,卑下火速派快騎傳令。”
董卓長嘆口氣,道:“但殺二袁、劉表、孫堅,天下自服從孤耳。”
李儒猶豫了一下,道:“相國,其實比起孫堅劉表,卑下覺得更應注意荀爽,蔡邕,王允,楊彪,黃琬,盧植等人,他們對遷都之事,向不贊成,如今有了立兩京朝堂的奏疏,怕是他們會有動作。”
董卓擺了擺手,道:“荀爽和蔡邕,皆靠老夫扶持方得其位,王允唯諾之人,焉敢抗我?楊彪、黃琬、盧植等輩,皆被老夫罷免了,有甚懼哉?不足為慮。”
李儒長嘆口氣。
希望如此吧……
問題是,這些人原先各為散沙,如今立東京的奏疏,會不會給他們一個聯合的機會?
需知,這些人的背后,都有著那看不見摸不著的恐怖能量,一旦他們集體爆發,后果恐不堪設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