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末劉氏三牧中,劉虞的血統最純正,屬于根正苗紅的那種,而且他還是出自兩千石之家,論及家庭條件要凌駕于劉表和劉焉。
但很可惜,劉氏三牧中,他是唯一一個沒有壽終正寢,反倒是慘遭橫死的人。
《后漢書》言:“劉虞守道慕名,以忠厚自牧。美哉乎,季漢之名宗子也。”
這可以算是非常高的評價了。
就算《后漢書》中有夸大成分,但劉虞的功績實打實的在那擺著,不是后世的黑子張嘴就能隨便抹殺掉的。
“上谷胡市之利”“漁陽鹽鐵之饒”之功且不論。
單是幽州糧價低至“谷石三十”,便可見劉虞執政幽州時,民間是何等安定。
一石三斛,也就是說一石斛谷僅要十錢。
不跟董卓那種亂鑄小錢,將關中和司隸糧價哄抬至數十萬錢一斛的魔鬼比,就比在劉虞來幽州行政之前,本土的黍米也是三百錢一石,粟米也能達到二百錢石左右。
在董卓亂政,黃巾四起田地荒蕪的情況下,在幽州邊郡之地,能夠保持這樣的糧價,除了劉虞,在初平年間沒有第二個人能做到。
他官聲極佳,坐鎮幽州后,沒有使用大規模的武力行動,而是以安撫綏靖的方式瓦解了張舉和張純叛亂的基本盤,成功穩定了風雨飄搖的東漢北部邊疆。
幽州邊郡,戰事多人口少,算賦收支不平衡導致財政一直有赤字缺口,長期需要朝廷撥臨近州郡的財政收入予以支援。
但劉虞通過與北方游牧開通互市,開發漁陽的鹽鐵經營,鼓勵黔展生產等政,迅速的實現了幽州地方財政和糧食的自給自足,使幽州成為了政局安定,物價平穩的州郡,且還有余力能夠吸納因青州黃巾戰亂而流離失所的一百萬流民……
在劉琦看來,劉虞就是一個北方版的劉表。
劉虞的身上也有缺點,他有身為士族軍閥的自私自利和小小野心。
但比起一心只想賺軍功升遷公孫瓚,劉琦個人認為……對于因戰亂而飽受疾苦的幽州齊民黔首來說,劉虞更有其存在的價值。
劉琦打從心底里希望劉虞在日后的爭斗中不要輸給公孫瓚。漢朝的邊境,需要他這樣能夠穩定局勢的人物。
而且同為漢室宗親,劉虞毫無疑問是荊州方面目前最強力的盟友。
“族兄,大司馬討平舉、純之亂,仰仗的是幽州本土宗族大豪,但若想對付公孫瓚,僅靠這些人是不夠的……君父子需
廣納英杰,補己所短。”劉琦誠懇的給劉和提建議。
“補己所短?”
劉和雖出身不俗,但為人卻頗和善,聽劉琦說他有短處,劉和卻也一點也不生氣,只是奇道:“我父子有短處,伯瑜但說無妨。”
“那我便直言了,軍父子之所短,便是沒有公孫瓚一眾軍功武人的用兵之能,日后若公孫伯珪果真與大司馬鬧翻,大司馬與公孫將軍正面交鋒,恐非其敵手……大司馬需招納良將、猛將,以為臂助!”
劉和捋著短須,認真的思索了一會道:“這一點,伯瑜大可安心,我父子出身儒門,世習五經,在這兵法之道上,確實不甚精通,但家嚴目下所依賴者,皆是可在幽州邊郡一呼百應之人。幽州大豪,似那漁陽鮮于兄弟,廣陽閻柔,或是萬人傾仰的士族名士,似那北平名士田疇!上至士族,中至豪強寒門,下至黔首,無不以家嚴為尊,只要家嚴肯做,便是在幽州拉起十萬之眾,亦不在話下……至于什么猛將武人,用不用倒是無所謂了。”
劉琦聞言,不由長嘆口氣……果然。
士族毫無理由的自我優越感。
其實劉和說的倒是也有些道理,一州之地,劉虞能將士族和豪強都聯合在自己身邊,便等同于是抓住了大權,無人可以撼動,并不需要去尋找特殊型的人才。
就像是劉琦與劉表,憑借著以蔡瑁和蒯良等為首的宗族,一樣可以穩坐荊州。
但問題是,幽州和其他的內地州郡不同,在東漢邊軍與游牧民族的連年交戰中,那里崛起了一伙獨立于士人、豪強寒門之外的第三股勢力,就是軍功武人。
他們沒出身,沒財力,所有的一切權力和地位,都是靠著在邊境中,一刀一槍的殺出來的。
這就代表他們不僅戰斗力強,且會用兵。
在別的州郡,這些人肯定沒什么出路,上升通道都被世家和士族占滿了,但是在幽州,他們憑借軍功殺出了一條屬于自己的道路。
劉虞綏靖的政策,堵住了以公孫瓚為首的這群人的晉升渠道。
人家是靠殺游牧當官的,劉虞來了就和游牧們做買賣,那人家軍功人士以后還怎么走仕途?
雙方利益產生了巨大的碰撞,無法調和,任憑劉虞把幽州治理的有多安定富足,公孫瓚都得弄死他!
老子就是要殺游牧!誰擋我路誰死!
如劉和所說,歷史上的劉虞確實憑借他的‘一呼百應’召集了十萬大軍要殺公孫瓚
——但卻被公孫瓚以數
百人擊敗。
失敗的主要原因有兩個“低下”。
一是臨時招募的那十萬軍隊戰力太過低下。
二是劉虞本人的軍事水平太過低下。
看著劉和一副信誓旦旦的樣子,劉琦長嘆口氣,開口懟他:
“十萬人馬……不錯,聽著很多,但人越多,對于君父子而言,反而是越束縛手腳,此番追擊董卓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大司馬身為幽州軍主帥,卻因不識兵機,為公孫瓚所鉗制,不得不允許公孫瓚強襲西涼軍之后……“
”結果就是大司馬在三軍中失了聲威,反倒是令公孫瓚一眾人等聲名大躁……翌日,便是再給大司馬十萬之眾,族兄又如何保證,不會出現今日這種情況?”
“這……”劉和聞言皺起了眉頭。
劉琦又道:“敢問族兄,十萬大軍,幾人一帳?食建幾灶?戰馬每日需用幾麩?安營扎寨當立幾盤?營盤與營盤之間,當距何遠近?行軍布陣時,盾牌、弓弩、馬軍、車卒當如何列陣?幾曲弓弩配合幾曲盾卒?十萬人馬,多少為前軍,多少為死士,多少為合后,多少押糧,多少守寨……”
劉和聽劉琦叨叨叨的磨嘰了一通,額頭上開始出現了汗珠。
他只是大刺刺的說了他父親可在幽州集十萬人馬,卻沒想到這十萬人馬若要運用得當,這當中的門道太多。
一軍主將,不是說領越多的兵將越好,確實要看他個人的能耐。
兵馬越多,麾下戰將們彼此之間的隔閡和爭功派系便越多。
就像是劉琦這次出兵,七千人中還分出了蒯越和蔡勛兩系。
那十萬人中,又會有多少‘蔡家’,多少‘蒯家’?
劉和是一個能夠反思的人,在劉琦將這個中的利弊舉例向他列舉之后,他驟然發現幽州的局面遠遠不像是他想的那般簡單。
他們這邊確實缺少能夠馭兵的人才。
他原本以為公孫瓚是劉虞的掣肘,但劉琦提醒讓他明白,公孫瓚其實可能是劉虞的死穴。
他面容肅整的向劉琦拱手問道:“伯瑜年紀雖輕,卻深藏不漏,大有智謀,竟可看透幽州局勢,還能察我父子之劣,如今看來,以公孫等為首的軍功武人,確是家嚴之大患……只是,能夠為嚴君驅使的戰將,又該去哪找?”
“兄長稍等。”
劉琦拿起書案上的一根木牘,用筆蘸墨,在上面寫了一連串的名字。
“這是?”劉和疑惑道
劉琦將那木犢遞給劉和,道:“論及征戰,大司馬遠非公孫瓚敵手,但若論政略之道,公孫瓚遠不及大司馬之一毛。”
劉和接過劉琦遞給他的那根木犢,道:“伯瑜的意思是?”
“分化……從內部分化公孫瓚等一眾軍功將校,然后從其中選取將才為己用。”
“如何分化?”
劉琦微笑道:“其實幽州的一眾軍功武人,之所以肯附庸于公孫瓚,不過是因為大司馬在幽州開了邊貿互市,不給他們立功之機,大司馬只要勤遣右北平之軍出征,多立戰功,并論功行賞,予以升遷,慢慢的自然會收右北平諸將之心,將一些人從公孫瓚那邊挖過來為己用。”
劉和長嘆口氣,道:“話雖如此,但目下幽州與諸族邊貿互市,較為安定,如何能擅起爭端,去打那些游牧給他們立功?”
劉琦笑道:“游牧若反,那自然是不能放過他們,要打!但鮮卑烏桓,若是因大司馬之政而趨于安定,那我大漢自然也不能輕易對其動手……然他們不反,總是有別人在反么。”
劉和忙道:“什么意思?”
劉琦道:“現在青州黃巾和黑山黃巾日益坐大,席卷數百萬眾,危害頗深,大司馬當派遣兵將,率兵平定各處賊亂,并收納黃巾流民,填充幽州人口,一則可使那些軍功將官建功,行賞以收其心,二則可充實本州人口,何樂而不為之?”
劉和皺眉道:“可是卻不能再派公孫瓚去征討了,未免使其功大!”
劉琦笑道:“當然不能用公孫瓚……我這不是給兄長寫了幾個名字么。”
劉和低頭看向那支木犢,但見上面寫的名字是:
劉備、關羽、張飛……趙云!
劉和頗是詫異的抬起頭,道:“這是?”
“第一個是劉備,目下為公孫瓚軍中的別部司馬,此人與公孫瓚是同窗,當年與其一同受業于緱氏山,為盧公之門生……而且,他也應是咱們劉氏同宗,據說是中山靖王之后。”
“伯瑜如何知之?”
”我師元節先生昔日曾與盧尚書書信言談緱氏山諸子,因而所知。”劉琦直接把慌扯到了他同鄉老師的身上。
說罷,劉琦又指了指劉備后面的‘關羽’‘張飛’那兩個名字,道:“這兩個人,是劉備的親信,目下雖聲名不顯,但卻都是通曉軍略的人才,特別是那個關羽。”
劉和又將目光看向了后一個名字……
劉琦解釋道:
“這個
趙云,乃是常山國人,在本地應頗有聲望,或許日后會率本郡義從吏兵去投靠公孫瓚……無論如何,大司馬也要劫下此人……此人頗有些將才。”
說到這,劉琦頓了頓,又道:“若大司馬和族兄信我,不妨試試提拔這幾個人,以觀其才,若是可用,不妨讓這個趙云,監管劉,關,張三人,代大司馬操練兵馬,日后若有征戰,大司馬坐鎮境內,掐住后方糧草,以趙云為主將,劉備、關羽、張飛為副將,集各家豪族之兵,應不會輸給公孫瓚。”
對于趙云,劉琦眼下雖然有心,可惜無力,畢竟相隔甚遠,倒不如先舉薦到和自己一樣的漢室宗親劉虞麾下,讓其助劉虞。
不過劉琦耍了個心眼,諫言劉和讓趙云為主將,以上位之尊去管劉關張……
劉和疑惑道:“族弟這舉薦之人……實令為兄疑惑,別的且不說,單說這劉備乃是公孫瓚在緱氏山的同窗,他如何能助大司馬對陣公孫瓚?說不定還會轉過頭來,助公孫對付嚴君。”
劉琦聞言笑道:“此人是個有抱負的,可惜一直未展大志,他雖是中山靖王之后,但卻是旁支末人,其宗親之位恐無實證,大司馬乃是天下公認的宗親之首,更兼曾在雒陽任宗正之職,掌管各州同姓宗族世譜……大司馬若能肯定劉備的宗親身份,那便是劉備天大的恩人,報恩還來不及,如何還會出手對付同宗恩人?只要是愛惜羽毛的人,便都不會這么做。”
三五第一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