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龐統睜開眼的第一反應,就是看見有人堵著他的嘴部使勁的向著里面吹氣,他的神志雖然還有些不清,但依稀間還是能夠看清那個跟自己嘴對嘴吹氣之人的外貌。
在火光的照耀下,那人似乎是個……男的!
“嗚嗚……嗚!”龐統的頭雖然還是昏昏沉沉的,但卻奮起余力,用手拍打著劉琦的肩膀。
他想要表達的意思非常簡單。
滾開!
劉琦挪開了身體,長吁口氣。
而龐德公與龐妻,看見龐統醒了,大喜過望,急忙顫巍巍的上前去護住龐統。
龐德公抱起了龐統,一邊垂淚,一邊對他噓寒問暖。
而四周圍觀的農夫與柴夫們,見劉琦適才俯身于龐統身上,嘴對嘴的一通吹氣就將看著已經死去的人弄活了,不由皆大感吃驚,私底下議論紛紛。
倒不是說劉琦的方法有多么神奇,只是這套救人方法,又是按胸,又是對嘴吹氣的,著實是從沒見過。
東漢時期,張機所撰的《金匱要略》,倒是切實記載了‘吹氣療法’這一救人措施,不過《金匱要略》中所記載的吹氣療法,并不是嘴對嘴的吹,而是……吹耳朵。
原文為:若已僵,但漸漸強屈之,并按其腹,如此一炊頃,氣從口出,呼吸眼開,而猶引、按莫置……兼令兩人各以管吹其兩耳,彌好此最善,無不活者,并皆療之。
即使是唐代,孫思邈的《備急千金要方》中,亦記載的是“凡救自縊死者,極須按定其心……以氍毹覆口鼻,兩人吹其兩耳。”
直到明朝朱橚所撰的《普濟方》中,才有了記載縊死救人時,向咽中吹氣的案例。
倒也不能說是古人就不知道吹氣于口鼻的急救方式,然或許是因為禮教,也有可能是因為不雅,具體原因已不可考,反正他們就是不用。
劉琦在李典的攙扶下站起身來,他適才一直跪在地上,整個腿都有些酸麻腫脹了,膝蓋也生疼。
黃敘走上前來,用手幫劉琦撲打著身上的塵土,道:“府君為了這小兒,也未免過于屈尊了吧?”
劉琦淡淡一笑,道:“雖然有些過分,但若能將這件事跡傳播出去,想來也是一樁美談佳話。”
“府君所言的美談為何?”
“劉府君火中救小士,豈非曠世美談?”
李典尷尬的笑了笑。
他把頭靠向劉琦的耳邊:“問題是,府君用嘴親了一丑君,這事若是傳將出去,只怕未必便是美談了。”
劉琦聞言愣了愣,轉頭看向了躺在地上的龐統。
適才事急,再加上天黑,劉琦只顧著救人,卻并沒有認真的去瞧他。
現在借著火光,劉琦方才有空認真的去打量龐統……
上寬下窄的小歪臉,塌鼻梁大厚嘴唇,蒜鼻頭。
唉,那樣貌委實是不敢恭維啊。
劉琦只感覺一股反胃的感覺從小腹中涌起,酸水直奔口中走。
“嘔……”
劉琦輕輕的打了個小嗝,立刻扭過頭去。
黃敘見劉琦樣子有異,關切道:“府君,您這是?”
劉琦擺了擺手,輕聲道:“沒事,就是突然感覺有些惡心,一會就好了。”
龐德公家宅的火撲滅了,眾人忙活了一夜之后方才匆匆散去,
劉琦等人回到了黃承彥的居舍,典韋尚在自己的屋舍中酣睡,剛才那鬧哄哄的聲音絲毫沒有吵到他。
那睡相著實是要多死有多死。
劉琦等人也沒搭理他,只是分別返回各自的居舍中補覺。
不得不承認,典韋實在是一個犯罪高手,他這一趟來回奔馳,又是潛伏又是放火,竟然沒有讓人察覺。
這年頭沒什么名偵探,抓不住證據就是抓不住證據。
再說龐統所居住的屋舍乃是草廬本就易燃,但凡是稍稍有些火種就容易燃著,故而誰也不會特意往”有人放火”這個方向上琢磨。
就算是有人往這方面想又能如何?
劉琦自打昨日來見龐德公,便一直表現的執禮甚恭。
再加上他適才奮不顧身搶救丑男的行徑,哪個正常思維的人會把放火的事往他身上聯想?
黃承彥留在了龐德公那邊幫忙打理,只是劉琦等一行人返回,一夜無話。
第二日午時,黃承彥返回了居舍,告知劉琦說是龐德公請他前往相見。
劉琦等人當即前往。
四人并沒有隨黃承彥去往龐德公的居舍,而是去了附近的一池碧潭之邊。
碧潭在山腳下,山潭的交界處修建了一個草亭,依山傍水,顯得格外清幽。
龐德公與另外一位長者此刻皆在草亭中。
“學生劉琦,見過龐公……”說到這的時候,劉琦又轉頭看向了那名長者。
那人站起身來,自我介紹道:“老夫潁川司馬徽。”
“原來是司馬先生,幸會幸會。”
龐德公邁步上前,竟是對著劉琦長作一揖。
劉琦知道,龐德公此舉乃是謝他昨夜相救于龐統的事,急忙閃身讓過。
長者之禮不可受。
“先生不可如此,劉琦乃是后輩,承受不得。”
龐德公嘆息道:“老夫這一揖,一代從子相謝府君昨夜相救之情,二謝府君昨夜斥訴之言,若無昨夜之事,老夫恐尚未警醒。”
司馬徽在旁邊道:“人無完人,尚長無需這般自責了。”
龐德公苦笑道:“可嘆老夫常言鴻鵲巢于高林之上,暮而得所棲,黿鼉穴于深淵之下,夕而得所宿……結果事到臨頭,終反倒需依靠旁人也,先前的大言,皆為笑談。”
劉琦微笑道:“區區小事,何足道哉?其實龐公所言之至理并無差錯,只是凡事做盡,緣分勢必早盡,趨吉避兇,人之常情,無謂對錯。”
龐德公點了點頭:“你此番前來找老夫,所謂何事?”
“北有鄭公,已創其學,開宗立派,門徒遍天下,弟子逾萬,南方經學與之相比,全無可比,如今荊楚學派得逞天時可望大興,劉琦來此,請龐公出山,往荊南做五經從事,以振荊南四郡學風。”
龐德公捋著須子,靜靜細思。
依照他原先的性格,他肯定不會應承劉琦的邀請,別說是他,劉表來了也不會動其心分毫
但經過昨夜一事,龐德公也似乎意識到了,若是在清平盛世,天下太平之時,行淡薄名利之道,或可立身,但在這亂世,豺狼虎豹遍地,四方賊寇擾攘……確如劉琦昨夜之言,恐難保自身。
龐德公問道:“劉伯瑜,聽聞尊師乃是元節公?”
劉琦道:“是也。”
“既是元節門徒,那入我門便無差錯了……伯瑜,你可愿意再尊老夫為師?助老夫立荊楚學派?”
“尊您為師?”
劉琦先是一愣,接著明白了龐德公的意圖。
龐德公沖著自己昨的恩情,若不出山相助,卻為不美,
但他畢竟隱世多年,若是讓他常年出去露面,行與荊楚儒林之中與人打交道,也確實不是他的風格。
他只想做個掛名的五業從事而已。
與其做一些他自己不喜歡的事情,反倒是不如將這件事委托于旁人。
劉氏想借用的,不過是他龐尚長的荊楚儒林名士之首的名望。
自己要的是淡泊與世,保全自身。
劉琦若能入其門下,便可算是龐氏經門的代言人,在荊楚儒林中,自然也可打著他龐德公的名頭行事。
也省的龐德公自己出去處理一些自己不喜歡的事情了。
這年頭,一個經學士子可以拜不同的門長為師,這是很正常的事情。
就算是大儒鄭玄也先后拜第五元先、張恭祖、馬融等人為師。
就算是劉琦有一個和他父親劉表同列八及的掛名老師張儉,但也不耽誤他再入龐德公之門。
當下,便見劉琦對龐德公道:“承蒙尚長先生不棄,弟子愿以師事之。”
龐德公笑道:“甚好。”
龐德公身后,一直躲躲閃閃的龐統突然從木柱后面跑了出來。
他來到龐德公的面前,問道:“伯父,若他入了伯父門下,那我當叫他一聲師兄還是師弟?”
龐德公笑呵呵地道:“阿統,過來見過,從今往后,汝便當呼伯瑜為一聲師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