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道榮被劉琦釋放了,并重新被劉琦委任以別部司馬的軍職,受任于軍中。
數百年前,劉邦最痛恨的人是雍齒,但劉邦卻在成大事之后,重重賞賜了雍齒,用以安定躁動的人心。
為人主者,貴在于穩,敕封自己的仇人,無疑于可令諸人見識到自己的大度,抓住人心,穩定局勢。
包括四百多年后李世民重用仇人魏徽,這當中都蘊含著身為人主者變化無常的制衡手段。
劉琦釋放邢道榮,安定張羨的降兵之心,而另外一面,張允和典韋的大軍則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殺入南境,拿下了桂陽郡的治所郴縣,
隨后,張允派人向桂陽周邊的縣城發布檄文,令諸縣縣令早日納印來降,當可依舊職留用。
桂陽郡目下本就沒有兵將鎮守,猶如空郡,對于張允和典韋而言,想要攻下這樣的一片疆土,猶如探囊取物一般,毫無難度。
打下桂陽郡不難,可難就難在執行劉琦的那項誅滅張羨滿門的任務上。
說實話,直到這個時候,張允的心中對此依舊是有些猶豫的。
殺人張允不怕,問題是他殺人殺的比較穩妥,總得看人臉色的殺。
說來也是,打狗還得看主人呢。
“唉,你劉伯瑜身處高位,敢跟南陽的門閥掰腕子,但為兄我是何等的身份……唉!我不過是襄陽以校尉而已。”
張允心中最擔心的,就是怕萬一將來劉琦進了南陽郡,當真跟本地的門閥鬧出什么事情,他若是抵擋不住門閥的威脅,將自己給賣出去頂罪怎么辦?
為人主者,好像最喜歡做這樣的事情。
就在張允想東想西,猶豫不決的時候,卻見他麾下的一名兵卒急急忙忙的沖到了他面前,拱手道:“稟校尉!出大事了。”
“什么事?講。”
“典君率領南蠻軍百人,手持兵械,去往張氏的府邸,不知所為何事。”
“什么?”
張允一聽這話,不由大驚失色,身體一栽歪,差點沒從馬上栽倒下來。
他本想率兵前往縣府,然后再細細籌謀如何去誅滅張羨府中滿門,
但沒曾想到典韋這蠻子居然連招呼也不打一聲,只是自顧自的就去張府屠人了。
他當這是殺豬屠狗嗎?玩呢!
那可是屠戮望族啊!
典韋的舉動,完全沒有給張允任何籌謀的時間,此刻他別無選擇了。
張允所有的籌謀和想法,通通不成立,他只能率兵緊隨典韋之后,趕緊去張羨的府中屠殺。
若是典韋先將張羨一門屠戮殆盡,而自己沒有參與,那劉琦必然深忌于他。
張允眼睛一酸,差點沒哭出聲來。
一個劉琦,一個典韋,這倆人著實是他的克星啊!
此時此刻,張允只求典韋千萬不要下手太快太利落,將張羨滿門殺干凈了,
一定得剩下幾個人給自己砍砍,不然回頭讓劉琦知道了恐會懷疑自己的用心。
張允活了二十大多,想不到事到臨頭,居然會讓典韋一個莽夫牽著自己的鼻子走。
憋屈。
緊趕慢趕,好不容易趕上了一個末尾,
跟著典韋在張府中屠戮了最后幾個人,張允算是勉強吃上口剩飯,算是讓劉琦挑不出毛病了。
殺人之后,典韋遂讓手下人將張羨府中的那些尸體抬出去處理,
他則是笑呵呵的看向張允,道:“張將軍如何這么快就來了?這里有典某一人處理便可,將軍事務繁忙,何必特意趕來?你自去郡署處理別的事情便是了。”
“呵。”
張允干巴巴的笑了一聲,懶得搭理他。
若不是因為自己打不過他,張允一定一刀剁死這莽漢!
自己這一次真是讓典韋給坑慘了。
典韋靠近張允,笑呵呵地道:“張將軍,如何耷著臉頰,莫不是怪典某擅自行事,不曾顧及同僚之誼?”
張允不耐煩的擺了擺手,讓他離自己遠一點。
他現在看見典韋就鬧心。
不多時,卻見張府的大門口處,趙范領人匆匆走了進來,
行至府內園中,待趙范看到那些被典韋派人運送出府邸的尸體之后,渾身不由一陣哆嗦。
趙范的臉色瞬時間變的有些陰晴不定,他的眼神不知為何,突然顯得有些懼意,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事令他感到恐懼異常。
他喉頭輕輕一滾,咽了口吐沫。
“趙別駕來了?”張允在里面招呼道。
趙范深吸口氣,勉強壓住了自己的懼意,面色肅然的走到了張允和典韋的面前,沖他們二人拱手施禮。
“二位將軍,趙某已是召集了桂陽郡內的所有官吏,在郡署恭候二位,還請二位將軍速速移步,去郡署見諸官,以定桂陽郡之大事。”
張允一正面孔,露出了傲然之相,都:“趙別駕且先去郡署,待某將此間事情處理完畢之后再說。”
全郡官吏皆在郡署恭候,張允卻讓他們在那邊空等,足見其傲氣之甚,
趙范小心翼翼地看了看那些從張羨府中往外抬出的尸體,奇道:“張將軍,這些人為何死了……”
張允隨口道:“某來此處,代表府君招張氏族人去郡署問話,不想張氏族人拒不悔改,不尊吾令不說,還持利器相攻,著實可惡,故而殺之。”
趙范小心翼翼地道:“張氏族中,亦有老幼之輩,難道他們也會持利器來謀害將軍?”
張允慢慢的扭過頭,一臉深沉的看向趙范,唇角微微一動,露出了一個瘆人的笑容。
“怎么,莫非趙別駕不信我,認為張某是在說謊嘍?”
趙范渾身一凜,忙道:“不敢,不敢!”
張允冷冷地看了趙范一眼,隨后便轉身出了張府,昂首挺胸,顯得氣勢十足,要多霸氣便有多霸氣,
他此刻完全沒有了平日里在劉琦面前低眉順目的模樣,完全是一副跋扈之相,不將任何人放在眼中。
典韋走到趙范身邊,對他道:“趙別駕為劉府君立下大功,日后定然是前程無量,典某當年,不過是張邈帳下一下卒,卻得府君重用,乃有今日風光,府君是個識才之人,定不會虧待你的!”
說罷,典韋伸手拍了拍趙范的肩膀,亦是緊隨張允之后走出了府邸。
只是留下趙范一個人站在原地沉思。
當天夜里,趙范回到自己的府中,喝了很多的酒,將自己喝的大醉。
他家中的內室中,擺放著其兄長趙昱的牌位。
趙氏乃是桂陽士族,雖為經學門第世家,但傳到了趙范這一輩,卻是人丁單薄,只剩下他兄弟兩人主持家業。
他兄弟二人時逢亂世,更兼家道中落,前幾輩積攢的入仕人脈和門路經過幾番洗牌,基本被清了,在桂陽郡中根本沒有舉孝廉的可能。
直到張羨到了桂陽郡后,為拉攏當地經學士人,征辟二人為左膀右臂,以為親信,方使二人出頭。
趙昱和趙范兄弟本以為終于是熬到了出頭之日,可誰曾想還未風光幾年,張羨便被劉琦一手給滅了,
連其兄長趙昱也被劉琦一箭射殺。
然趙昱是被何人射死的事,趙范一直沒有對外名言,
那支射死趙昱的利箭,被拔出來之后,一直被趙范暗藏,不曾于外人知道,并無宣揚。
至今,趙昱的死,也一直是被歸屬于亂軍中的流矢,無人問津,再加上荊南大亂,事件因而逐漸淡了。
趙范沒有發喪,只是派人送兄長的尸身回了桂陽郡,草草埋入祖墳,并不曾大操白事。
并不是趙范不想這么做,而實在是他不能這么做。
他若想報仇,就必須委屈隱忍。
喝的迷迷糊糊后,趙范走到趙昱的牌位前,打著酒嗝,身形晃悠道:“兄長,你九泉之下,可是怨弟未曾給你大辦白事?非弟不想,實在是弟不敢啊,弟弟好不容易得了劉伯瑜的信任,可以找機會隨侍與其身邊,若是因為兄長的事情暴露了……翌日,又如何為兄長報仇雪恨?”
說著說著,卻見趙范蹲下了身軀,在地上‘嗚嗚嗚’的哭了起來。
“兄長,弟弟目下不能為你報仇,又不能為你治喪,著實是惱恨之極,今日在張府君府內,弟親眼看見府君家眷被張允和典韋盡屠,卻不敢言語一聲,弟弟對你不住啊,你九泉之下,一定是恨死我這兄弟了吧?嗚嗚嗚!兄長啊!”
趙范正哭泣間,突聽背后一個溫柔的聲音響起:“二弟,天色已晚,二弟切勿這般傷感,恐哭壞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