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劉琦的印象里,張魯這個人在后世的評價中,無論是軍事還是政治,都算不上絕對的出色,可在思想上,卻有他獨特的地位,千百年后,他被尊為道教的始祖之一,大受香火,這得益于他的五斗米教,也就是天師道張修死后五斗米道被張魯融合入了天師道。
看著張魯認真的表情,劉琦感覺頗為欣慰。
張魯這個人的性格,其實中肯點來說,還是蠻符合劉琦的脾氣的。
歷史上的張魯據守了漢中將近三十年,其據守漢中期間,關中大亂,遁入漢中之人達五萬戶,他竟全部收留,一時間名動天下。
張魯占據漢、巴的這幾十年間,漢中社會穩定,道眾安居樂業,幾乎成了東漢西方的凈土,幾乎可與當時的荊楚并列于世。
如今看看張魯領劉琦參觀的這個義舍,別的且不說,在這個糧食行比黃金、生產力因為戰爭而大幅度下降的社會,張魯所建立的義舍招待人吃飯居然不要錢,這簡直有些原始的大鍋飯意味了,單憑這一點,劉琦就覺得張魯與一般的諸侯牧守不太一樣。
但很可惜,張魯的這種行事風格,在東漢末三國鼎立前,是有些過于理想畫的,這樣溫和的政權,是經受不住大風大浪的,他治理漢中所采用的方法,大部分都是從老子的無為思想和道家的情景哲學衍生而來的,這種思想所衍生出來的政權,在這個時代,注定是無力的。
而沒有力量,就意味著終究會被蠶食掉,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其實如果是劉琦站在天師教的角度上,他覺得就大漢朝目下的這種怪誕形勢,盧夫人治教的手段和風格反倒是更能讓天師教發展迅猛,但也只是一時。
而張魯這種人,更適合活在太平盛世,或許在太平盛世,天師教經過他的帶領會響徹中土,甚至傳播到異國。
可惜,他多少有點生不逢時,歷史上的他一直屈居于漢中之地。
漢中限制了他,而他卻茫然不知。
劉琦隨同張魯,進了南鄭城的義舍轉了一圈之后,頗多感慨。
二人走出來后,劉琦很會鄭重的對張魯拱手道:“張系師在亂世之中,不改初衷,猶有建立一方凈土之心,實在是讓劉某異常敬佩。”
張魯搖頭苦笑道:“府君過贊了,我雖有此志,但終歸難成大事,什么理想信念,怕是從今日起,也將化為破碎泡影了。”
劉琦的嘴角微微挑起一絲笑意。
“張系師這話說的,好生讓劉某羞愧,難道天師教在我山陽劉氏的治下傳道,就不能盡本心,行善事,廣傳教義了?……莫非我劉氏父子皆乃是行暴政之人?”
張魯搖了搖頭,苦笑道:“有些事,怕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哪些事讓系師覺得我劉琦做事難了?”
張魯長嘆口氣,面上露出了苦笑,他轉頭看向義舍,道:“便就是這義舍,難道府君便能夠在治下大行之么?恐甚難矣。”
劉琦笑了,他明白張魯的話中之意。
其實,張魯所建立的這個義舍,在一定的方面而言,和漢朝的官方驛館屬于一種機構。
但由于漢朝文化環境的特殊性,張魯的義舍在一定程度上而言,是很容易被漢朝的官方人員厭惡的。
鄉亭中的亭驛,縣內的驛館等設施,在漢朝一則承擔了送信的職能,二則最主要,就是承擔了當地招待所的職能。
但由于條件有限,鄉亭乃是于縣中的驛館,所能夠提供的食宿,都是極為有限的。
畢竟社會條件和資源生產力都在這擺著呢……一千八年前,出門怎可能隨意遍地找到賓館或是酒店呢?能有個窩棚就不錯了。
因此,各地的驛館在接受從四面八方而來的人,一定會在當中擇選最適合居住的人,至于剩下的,不論驛館中有沒有地方,統統都會被拒之門外。
至于這個擇選的標準,可以說是非常的簡單。
基本上,驛館與亭驛的門房,都是對往來上任的官吏以及有一定背景的門閥敞開著,而剩余的那些身份和家族相對不濟的人,想要邁進驛館的門檻,跟他們邁進太學的門檻一樣困難。
哪怕就是他們有錢,驛館的大門也不會對他們敞開,他們唯有花錢住在旁邊的鄉間民舍,擠一擠矮小的土床……只是因為他們的身份不濟。
劉琦鄭重言道:“張系師,實不相瞞,其實我早就想在轄境內,敕資建立類似于義舍這樣的地方用以招待四方來人……對劉某而言,不論身份,不論人品,只要是有能力有才華的人,來了我荊楚之境,便皆可以提供食宿。”
“府君當真這樣想?您如此行事所圖為何?”張魯也不是傻子,自然是明白劉琦這般行事必然是又他的想法。
劉琦淡淡一笑,道:“其實也不是為了什么,只不過是天下大亂,寒門子弟若往荊州,恐不受重用,更兼不會受到款待,用這個義舍,聊慰天下寒門之心,確實是我的夙愿。”
張魯似乎有些明白了:“天下擾攘,不只是普通的齊民黔首,便是經學子弟,亦多有遷移州郡者,但相比于那些上進的寒門,有門路的士族子弟自然是會受到驛館更多的款待……府君是想收攬寒門之心?”
劉琦微微一笑,沒有答話。
有些事,點到為止即刻,沒必要說的那么透徹。
張魯疑惑地道:“府君若是有心廣建義舍,招收天下寒門,以府君目下的地位和荊楚之財力,想來辦成這些許事情也不是特別難,為何非要張某代府君為之?”
劉琦輕輕一咳,道:“這事我不方便直接出面去辦,只能間接的委托給天師教……系師要知道,畢竟我是山陽劉氏中人,更是八俊八及名士之后。”
張魯略一思索,明白了。
身份的枷鎖暫時不能讓劉琦這么做。
他是劉表之子,名士之后,其本身在經學世家中也有著一定的超卓地位,若是公開招攬寒門之地,對于構成劉氏班底的純牌經學門人來說,容易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騷動。
畢竟,山陽劉氏麾下的主要班底,還是講究出身,講究名望,這是劉表一向用人的標準。
劉琦現在麾下的人,也有很多是寒門子弟,但畢竟他沒有大張旗鼓的去干,還不至于會得到經學士族子弟們的集體反對。
就好比曹操在歷史上頒布求賢令一樣,其實在那種條件和情況下,也是他在掌控了絕對的中樞權力,以及用盡所有力量打壓門閥之后,才能做出的舉動。
求賢令這種東西,在這個時代的背景下,可不是誰隨隨便便就敢輕易拋擲出來的。
你讓袁紹頒布一個不分出身的求賢令試試?河北和汝南的士族能把他的老窩鄴城給直接掀翻!
但有些事,不能補辦,卻也不可急躁。
天師教對劉琦而言,或許是一個很好的遮羞布與代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