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時,便見袁紹屏退了眾人,說是要仔細的思考一下,但之后他卻獨獨派人去將許攸召了回來。
許攸之前看袁紹瞧自己,就知道他一會定會召自己回來的。
黃巾之亂前夕,袁紹曾與許攸和曹操等人暗中結為同盟,為了共同的利益一起對抗宦官團體,在這個過程中,他們彼此之間因為處于共同的陣線而結下了深厚的友誼。
如今的袁紹雖然已經坐鎮一方,但對于這些昔日與他共同對抗宦官集團的老友,還是發自內心的信任。
畢竟當年的那條路,對于他們而言也是頗為兇險的,一路上也有不少荊棘,既然一起邁了過來,那彼此之間的情誼就遠非旁人可以比了。
而也正因為如此,袁紹心中的很多不能對外人說的想法,便只能對許攸說。
“子遠,他們適才所言你也聽見了?你覺得如何?”
許攸沉吟片刻,好半天沒有說話。
袁紹也不打擾他。
少時,方聽許攸試探道:“明公此番來關中,打從一開始就沒相國要迎天子回鄴城吧?”
當真許攸的面,袁紹自認為沒有外人,他直言道:“區區一個十二歲的少年,何德何能,去管治這個已是被摧打的千瘡百孔的天下!”
這話里話外,雖然沒有明說,但意思也算是表達的很清楚了。
許攸捋著須子,認真地思考了片刻,搖了搖頭。
“明公之意,許某明白,只是眼下卻還不是時機。”
“為何?”
“曹孟德已是應邀來了此地,而劉伯瑜亦率兵在關中,他們兩人若是不在此處,我們或許可以暗中行事,然后再將事情扣在西涼軍的腦袋上……只是如今,兩強皆在關中地,當著他們的人行此悖逆之事,實在太過兇險了,一旦有所泄露,被他們用以攻擊袁公,您的英武賢名便會毀于一旦,恐得不償失……別忘了,袁術目下可還是在淮南對你猶恨在心。”
袁紹嘆息道:“那該如何是好,難不成還真讓袁某將那小娃帶回鄴城不可?袁某可不會留在長安!”
許攸笑道:“明公一時情急,怕是曲解了劉伯瑜之意,明公道那劉琦還真會將天子讓與明公不成?”
袁紹皺了皺眉:“何意?”
“明公不想迎天子,但劉琦和曹操恐未必這么想,論聲勢他們遠不及袁公,若是得迎奉天子,則對其等日后發展必然是大大有益,袁公若是不想要天子,也莫要便宜了劉伯瑜和曹孟德才是。”
袁紹恍然地拍了拍額頭,苦笑道:“若非子遠提醒,一時疏忽怕是險些便宜了他們,那袁某眼下當如何恢復荀公達?”
在沒有冀州派系和潁川派系在場的時候,許攸的精神便似乎振奮了許多,精神頭也飽滿了許多。
他開始侃侃而談。
“明公,董卓雖然在陳倉失卻一陣,又丟了郿塢,但實力尚在,不可小覷,袁公若是盡敗西涼之眾,非得與曹孟德、劉伯瑜聯合不可,孟德雖是袁公摯友,又依附于明公,但他如今畢竟也是一州之主,與以往不同,袁公還需行事前派人敲打敲打他為上。”
袁紹捋著自己修飾的整整齊齊的胡須,道:“此言是也,且先派人去知會孟德,然后找荀攸來,就說袁某不打算留在長安,看他如何作答!”
許攸沖著袁紹長長作揖:“明公高見!劉琦派荀攸來此,必然是也揣度出了明公不會留在長安,或許他也能想到以明公之聲望,未必會想要待天子回鄴城,如此劉伯瑜必然是有下一步的計劃和準備,我們只要讓荀攸將下一步的計劃說出來,試看他想如何!若他下一步的計劃是要將天子帶回荊州……”
便見許攸抬手,輕輕地做了一個斬的手勢,道:“那明公就沒必要對他客氣了,待平了董卓老賊,咱們便聯合曹孟德,給劉家郎來一刀快的!”
袁紹滿意的點了點頭,道:“子遠之言甚和我心,且看劉家小子是何作想。”
許攸向袁紹諫言之后,袁紹便招來了荀攸,說是愿意接受劉琦的饋贈,接手長安,并與荊州軍一同出兵對付董卓。
同時,袁紹也向荀攸表達了他不能夠帶天子返回鄴城,原因么,要多少有多少——什么河北多事,黑山賊與外族屢屢叩邊,若遷陛下至河北,一旦有什么疏失,他袁家著實是擔當不起等等。
很冠冕堂皇的理由。
荀攸聽了,臉上露出了猶豫之色。
“若如此,那當安置于天子于何處?”
袁紹皮球反踢給了荀攸:“袁某不過是外郡牧守,焉敢妄言這等大事?景升兄父子皆為宗親,又是當年護君聯盟的發起人,這關乎于大漢朝立國的大事,還需景升兄父子籌謀決斷才是。”
荀攸也不慌張:“劉府君父子,眼下倒是還真有一法,只是可行不可行,還需袁將軍一起參度才是。”
“公達可試言之?”
當下,便聽荀公達將劉琦所定的策略,請王允和呂布率兵扶持天子還都雒陽,召集四散流離的朝臣們的方案,大致向袁紹講述了一遍。
說罷,荀攸總結性地對袁紹道:“王司徒前番已經與袁公有過共同誅賊的協議,而呂布迷途知返,相助司徒奪取了郿塢,也算是立下了大功,”
袁紹心下運轉,仔細考慮這件事的可行性。
雒陽,距離河北倒也是不太遠,倒也不是不能控制。
至于呂布,沒什么可說的,區區一介邊郡武夫縱然有些名氣,但不論是底蘊還是背景,都白的如同縑帛一樣,拿什么跟自己斗?
至于王允……不錯,太原王氏倒是有些名望,但跟袁家相比還是有差距的,而且袁紹當年與王允打過交道,深知此人脾氣剛直,頗有些固執和戾氣,他一把年紀,怕也是翻不起什么大浪了,而且此人與呂布一同扶持天子,看似互補,實則相互牽制。
由這兩個人在雒陽擁護天子,倒也是合適。
袁紹看向許攸,卻見許攸一個勁的沖他點頭。
在他看來,由王允和呂布一同扶持朝政,這漢室基業……只怕是完了。
袁紹滿意的捋著須子,笑道:“劉郎不愧是股肱之臣,想出來的法子竟也這般穩健,著實令人佩服……好,既然劉郎想的這般深這般遠,袁某也不好拒絕他了!某自當為天下盡上一份綿力……與劉郎東西夾擊董賊!”
荀攸站起身:“能得將軍相助,真乃陛下之幸,漢室之幸也,我當速行,回稟府君,請他速速起兵于袁公相互呼應!”
袁紹也不留他,親自送荀攸出了帳外。
荀攸不停留,則是迅速的離開了袁軍的營寨。
望著荀攸遠去的背影,袁紹和許攸相互對視一笑。
“這劉伯瑜倒也算是個聰明人,不將天子接往荊州,反倒是安置于雒陽讓王允和呂布看管……嗯!倒也是一條妙計!袁某雖未見其面,不過一直以來,這小子做出來的諸多種種,實在是令袁某不得不重視于他。”
許攸言道:“明公所言甚是,劉伯瑜是個聰明人,看的遠也看的透,且深明保身之道,在天下的諸多后起的俊秀中,能達到這種水平的,委實難尋。”
袁紹笑呵呵的看向遠方:“袁某倒是有興趣見一見這個這位劉家的小郎君了。”
荀攸離開了袁軍的大寨,往南而行,大概走出了五十多里,卻見有數十騎在前方的大道上矗立,看其服飾,卻并非袁軍之眾。
為首的人,荀攸見過,乃是他的同宗族叔,荀彧。
荀攸眉頭微蹙,翻身下馬步行過去。
荀彧亦是翻身下馬而來。
兩人碰面……
“見過叔父。”荀攸向荀彧見禮。
雖然荀攸的年紀比荀彧大,但兩人的輩分在那里擺著,漢朝重禮,長幼有序,禮不可廢,況且荀彧本人學究天人,也是為荀攸所深深敬佩的。
“公達,你我多久不曾相見了?”
荀攸掐指微算,道:“自叔父棄官于少府,攸就不曾拜得君顏,仔細算來,當有三年了吧。”
荀彧嘆息道:“是啊,不想已有三年了……哎,遙想當年,咱們這些人,雖不屬同枝,但家根卻都落在潁川,如今物是人非,我和友若舉族遷人往冀州,而你則是去了荊州……唉,族中可還好么?”
荀攸言道:“有兩位叔父代為主持,族中一切無差。”
荀攸所言的兩位叔父,便是荀爽的兩個兒子,荀表與荀斐。
荀彧慢悠悠地道:“有此二位主持族中事務,一時三刻,倒也出不了大事,但這天下將亂,賊寇遍地,咱們荀家終歸還是需要扶靠明主,方能保得祖業不失。”
荀攸淡淡道:“如今兩位叔父皆在袁本初帳下,我亦在劉府君帳下,咱們兩家宗支一南一北,分別輔佐門閥與宗親,日后不論哪一方有所成,這天下皆有在荀家的立足之地。”
荀彧卻搖頭道:“公達,依我看來,怕是無需這般麻煩了,眼下有一個人,足堪救國大任,既非袁紹,亦非劉表,咱荀家之人只需傾心扶持此人,既能匡扶君上,又能傳揚家門!”
“還有這樣的人呢?”荀攸頗為好奇地道:“是誰?”
“曹孟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