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劉表在州牧府召見了劉琦。
早在漢中之戰前往關中的前夕,劉琦因為害怕劉修出事,就讓他先行返回了荊州向劉表作匯報,故而這段時間劉修一直待在襄陽。
劉琮在江關,眼下也正在往襄陽趕,估計過不了幾日就會抵達,到時候劉氏就一家就可以相聚,過個團圓年了。
看到小劉穎,劉表樂的嘴都合不攏了。
畢竟,這是他第一個也是當下唯一的一個孫女。
劉表樂呵呵的抱起劉穎,一個勁搖晃道:“穎兒,叫翁翁,叫翁翁。”
很可惜,小劉穎目下只會一個勁的傻樂,并不會叫任何東西。
爹娘翁翁每一句聽的清的,唯一的一個還能稍稍清晰點的字就是“餓”。
劉表逗弄了她好一會,方才不舍的將孩子還給了站在一旁的杜嫣,滿意地點了點頭。
隨后,劉表又看向劉琦,道:“唉,好歹也是二十二歲的人了,如何就生了這么一個女娃,你日后是要繼承咱荊州基業的,若是沒有一個男丁,待為父臨終的那一日,又如何能閉的上眼呢?”
這爺子,還好意思說呢,你多大生的我?
劉琦笑道:“父親這話說的,您老身強體健,精神抖擻,最少還有二十載的大好光陰,又何必自謙呢?”
劉表笑呵呵地點了點頭,顯然他也覺得自己能長壽,剛才的話不過是自謙。
轉頭看了看旁邊侍立的杜嫣和任姝,劉表嘆了口氣,心中暗自有些佩服自家兒子。
常年在外征戰,還能收納了兩個這么美麗的女子作為妾室,打仗的時候還不耽誤事,這份功力和天賦著實遠非常人所能及。
劉表來回看著這兩個兒媳,道:“劉家以后,還要靠你們這些婦人主內的,我山陽劉氏如今已經屬于高門大戶,日后府內繁雜之事,還需你二人和蔡氏多多上心,需得做我兒的賢內助。”
兩個兒媳急忙行禮答應。
劉表將懷中的劉穎遞給了杜嫣,慈祥地道:“你們先下去吧,為父晚上在府內安排家宴,屆時族中之長皆會到場,你們也一同參加吧,年關了,大家一起熱鬧熱鬧。”
“諾。”
兩名妾室一同應聲,然后在劉琦的示意下走了出去。
眼下廳堂內,便只剩下劉琦和劉表兩個人了。
劉表轉頭看著劉琦,笑著道:“這一段時間,你輾轉征戰,著實是辛苦了。”
劉琦拱手道:“為了族中之業和漢室江山,這些都是孩兒應該做的。”
劉表沉默了一下,突然慢悠悠地道:“有件事,為父仔細思量了好久,卻是不知道該不該跟你說。”
劉琦微笑道:“父親與孩兒之間,又有什么話是不能說的呢?不過在父親跟孩兒說之前,孩兒有一件事想要先稟明父親。”
其實劉表是想先說的,但劉琦既然開了口,他決定還是讓劉琦先說他的事情。
“我兒,有何事說?”
劉琦拍了拍手。
然后,便見兩名伴當將一個大箱子抬進了正廳內。
劉表揚了揚眉,頗有些詫異地盯著那個箱子,疑惑道:“這里面是什么?”
劉琦伸手將那個箱子打開,把里面的東西給劉表過目。
“父親,這里面有指揮南陽郡七萬將士的兵符,還有包括所有軍中校尉以下隊率以上軍中軍尉的花名冊,另外還有漢中和南陽郡的屯田布置圖和土地丈量數量記載,以及這兩年來屯田所得糧食的數量和武庫鎧甲和兵械,以及連弩的數量,這些我全都登記造冊了。”
“且慢!”
劉表出言打斷了劉琦,然后站起身,驚訝地看著那木箱子里的東西。
半晌之后,方見劉表詫然地看著劉琦,道:“我兒,你這是作甚?”
劉琦微微一笑,道:“父親,孩兒帶兵三年多了,深陷疆場之中,每日都活在刀口矛尖,矢石交弓之中,說實話,孩兒有些累了,疲憊了,而且這一次關中之戰,孩兒自思冒險太大,險些累及數萬將士全部陷落于關中境內,這仗打的太險了,也太輕率了。”
頓了頓,迎著劉表的目光,劉琦肯定地道:“孩兒不愿帶兵了,我回南郡,在荊州各地考察,好好的沉淀一下自己,學些新東西,在內政或是經學方面,多下一些苦功。”
劉表聞言,不由沉默了。
少時,便見他抬頭道:“伯瑜,你回來之時,是不是聽到了什么風聲?”
劉琦欠了欠身,道:“孩兒若是說沒聽到,未免太過欺瞞父親了……不錯,孩兒是聽到了些風聲,該聽的,不該聽的,多多少少的都聽到了些。”
說罷,卻見劉琦露出了一個開懷的笑容:“自打上雒護君起,孩兒就一直輾轉騰挪于疆場,如今終于有了一個理由,可以卸下這千鈞重擔,對孩兒而言,倒也是一件幸事。”
劉琦的話,在不知不覺間,將劉表的思緒帶到了四年前。
那個時候,他和劉琦剛剛來荊州,父子二人都是一腔抱負,為了山陽劉氏能夠在荊州站住腳,從來沒有打過仗的劉琦,替劉表扛起了領兵的重大,北上護君,并逐漸在外,替荊州掃平障礙,將荊州的軍事力量發展的愈發強大。
而如今,荊州強大了,山陽劉氏在荊州站住了腳,劉表卻因為自己的膨脹和那些居心叵測的士人的諫言,不愿讓兒子帶兵了……雖然他依舊認定劉琦是他的繼承人,但他卻被權力欲望迷了心竅。
看著主動要將兵權上交對他坦誠以待的劉琦,劉表在一瞬間仿佛如遭雷擊。
老人在這一刻清醒了。
兵權……是自古以來,所有上位者都想要的東西,如今卻被劉琦就這么輕描淡寫的交了回來。
就在這一刻,劉表忽然意識到,自己是真的老了,昏聵了!
年過五旬的他,做事開始保守,已經不似原先那般具有爭雄之心,也不似原先那般的心胸開闊了。
就在劉琦將兵符和花名冊交上來的一剎那,劉表突然抬起手,擋住了他。
劉琦略微驚詫地看向劉表。
卻見劉表的臉色煞白,嘴唇亦是微微有些哆嗦。
“父親,怎么了?”劉琦疑惑道。
“兵,還得是你帶才行!”劉表斬釘截鐵地道。
劉琦沒有想到,劉表居然說出了這樣一句話。
大大超乎了自己的想象。
一陣沉默后,劉琦笑了。
看父親的樣子,他似乎是后悔了。
眼前的這個劉表,走出了心魔的劉表,才是我爹。
但是……
“父親,兵權我不留。”說罷,劉琦堅定的將兵符和花名冊放在了桌案上,道:“孩兒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劉表看著劉琦將兵符和花名冊放在桌案上,藏在袖中的手微微的顫抖著。
這孩子……竟執意不要兵權?
劉表的腦海中,本來想象的是兒子以各種理由推諉,但萬萬想不到會是這樣。
本以為拿回兵權之后,便可以找到了那久違的安全感……但真到了這一刻的時候,劉表胸口中的空氣仿佛被抽干了一樣,說不出的難受。
“父親,孩兒請令,年關之后,前往南陽、長沙、桂陽、江夏等要地進行考察,督促各地農務、鑄城、學宮等事,為荊州的內政發展盡一份綿力。”
劉表輕輕地咽了一口吐沫,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去吧,你如今也是一州之牧,雖然不是荊州牧,但卻是這荊州的公子,是為父的繼承人,這十個郡的基業……不久的將來都是你的,你也需要好好對荊州各地的政務,實務進行一些了解。”
劉琦開懷笑道:“多謝父親……對了,我想要典韋和荊武卒的將士跟隨,以保萬全,不知可否?”
“行,自然行。”
劉琦感激的沖著劉表施了一禮,然后笑道:“父親,今日家宴,您且安坐,待我去后面檢查一下,我此番回來,也給族中各長輩帶了禮物,雖不貴重,卻也可表心意。”
劉表顫巍巍地點著頭,道:“去吧,去吧!忙你的去吧,今天晚上咱父子倆多喝些。”
“諾。”
望著劉琦離開了正廳的背影,劉表的雙眸中竟突然濕潤了。
他魂不守舍的坐在了原位,低頭看著桌案上的那代表軍權的符,鼻子開始發酸,嘴角亦是有些顫抖。
“嗨!”劉表突然一伸手,重重的用手掌一拍自己的腦門,追悔莫及地自言自語:“這辦的是什么事啊!是什么事啊!錯了,真的錯了!老夫的胸襟哪里去了?愧為人父,真是愧為人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