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州,綿竹縣內。
劉璋和鄭度正在對立而坐,劉璋滿面的陰沉,雙拳緊握,牙齒也在上下來回的打著哆嗦。
顯然,他現在的心情跌宕起伏,慌張惶恐的無以復加。
“鄭君,眼下之蜀中之勢,已不在我,我劉家有累卵之危,值此時節,若是再不想辦法,怕是不足一年,我這條性命便讓那些狼子野心之輩拿去了!”
鄭度聞言沉默不語。
益州的形勢是不太好……劉琦占了江州,并在江州大行開墾,建造梯田,水車……又從荊州帶來了新犁,看這樣子,是要在蜀中廣開新田大干一場。
一旦讓劉琦得逞,不但蜀人的民心都會被他收攏了過去,且他在蜀中的根基就會基本形成,到時候,荊州軍就不需要千里迢迢的從后方運糧,光是新開墾的田地只要有過一次的收成之后,就足矣養活劉琦麾下的數萬精銳,若是他能夠再拉攏諸郡的豪紳,想來劉琦在益州的勢力就會越來越大。
這是劉璋最不想看到的,那就是劉琦越來越肥。
而且更要命的是,賈龍也已經進入到了巴郡。
雖然賈龍和任岐,目下和劉琦手下的張允,蔡勳產生了一點沖突,但毫無疑問,他們的目標是全據益州,爭奪自己的基業。
益州內部,那些對劉璋有意見的門閥,目下正在蠢蠢欲動。
劉焉當初,與蜀中的門閥們之間的矛盾太深了,即使到了劉璋這里也無法化解。
現在劉璋的情況,用內憂外患四個字來形容完全不為過。
所以說,劉璋真的害怕了。
“劉璝等人還沒有到江州,江州就已經失守,而張松去出使劉琦一遭,也根本沒有什么效果可言,賈龍也已經進入了益州,整個巴地失守,是早晚的事情,益州自涪水以東,已不復為我所有,目下劉璝等人駐兵涪水,不敢輕舉妄動……但不論是劉琦和賈龍,他們早晚都會奔著涪水而來……先生,當此危機時刻,璋只能采取你的計謀了。”
鄭度聽了之后,緩緩地點了點頭。
“主公這是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
“但此乃兩傷之法,而且對主公的名聲受損太重,即使能夠擊退劉琦和賈龍,但主公的聲名在三年之內,怕是都無法恢復。”
劉璋嗤笑了一聲:“民心總是能攏回來的,花點時間無妨,我若是不這般做,只怕性命都沒了,還何談名聲……鄭公,此事就全權委托給你了,不要讓我失望。”
“諾!”
劉璋下定了決心,要開始盡遷涪水以西的軍民,盡燒谷物,以求達到堅壁清野的效果。
但這策略還未等鋪上臺面,綿竹方面就開始流言四起……
不知為何,整個廣漢郡的民間,人人都開始傳道劉琦乃是受天子敕封的益州之主,此番來益州,乃是替大漢朝收復蜀中,而一直統領益州的劉焉和劉璋父子,則是宗親中的叛臣,屬于悖逆之賊。
而另外,民間還流傳起了,劉璋為了保全自己的地位,不惜要盡毀涪水以東的田地,谷物和倉稟,屆時整個益州東部將變為一片焦土,衣不果腹,易子相食的局面將再次出現在蜀中。
消息一經傳出,以涪水為中心,整個廣漢郡和蜀郡的齊民黔首,包括世家好像都猶如炸開了鍋一樣!
劉璋若是真盡毀倉稟和谷地,那受影響的人將是整個益州的所有階層,包括所有門閥豪強以及齊民黔首。
這些原本處于對立階層的人群,此刻竟然是空前的一致,他們站在同一條陣線上,發出了強烈的反對聲!
若是普通的流言,以劉璋為首的益州官方集團或許還能將他們壓下去。
但這一次掀起這股浪潮的勢力實在太過巨大,他們在益州民間的力量和聲望已經遠遠超過劉璋!
天師教!
自漢順帝時期,天師教就在蜀中立足,‘正一盟威之道’這六個大字在五十多年來,已經深深的刻入到了所有蜀人的心中,哪怕就是夷民,聽了天師教的名頭,也不由發自內心的尊重。
這份尊重,不是朝夕之功就能培養的,而是天師教花了整整半個世紀的時間,在蜀中一點一滴的積累起來的。
光是天師教的‘五斗米’政策,在這幾十年的時間里,就救濟了多少南來北往的蜀人,光是張道陵傳之以后的治疾之法,在這五十年里,就為多少蜀人祛了瘟瘴,救了他們的命!張道陵的‘陵井取鹽’之法,在半個世紀,不知為多少蜀人送去了生存的實惠。
在人類的精神力方面,哪一種力量最為強大?
信仰!
天師教如今在蜀中全力的宣揚劉琦乃是正氣英主,再加上渲染劉璋和劉焉的暴政,試問蜀中民間的風向,又怎么可能會倒向劉璋?
在廣漢郡,已經有多地的蜀民開始鬧起了動亂,有些鄉中的百姓更是拒不納稅,或明或暗的準備反抗劉璋的政權。
在這種大背景前提下,當劉璋在議事廳提出了‘堅壁清野’的戰略時,整個廳內頓時炸開了鍋。
諸人之中,年輕的黃權站了出來。
黃權是閬中望族黃氏中人,初平三年,劉焉為了加強己方在巴郡的統治力,并找出一個可以制衡嚴氏的望族,便委任了黃氏中年輕的黃權為掾史。
現在的黃權只有十八歲,還沒有劉琦年紀大,但他因為家學淵源頗深,自幼多讀經史,甚至還有祖上遺留的一些兵法遺卷,因而較同齡人來說,更為早熟,也更有見識和學識。
黃權站出班來,向著劉璋的面前‘噗通’一跪,高聲道:“主公!眼下這個時節,若是遷民焚田,勢必會引起暴亂啊!無異于自毀城墻!屆時益州危矣,主公危矣啊!主公!”
劉璋一臉陰沉:“胡說!我此舉乃是為了退劉賈,救益州!何來什么自毀城墻?”
黃權喊道:“主公,眼下劉琦在蜀中民間的聲望甚隆,而且自涪水以東的民間,如今已經傳開了主公要盡毀倉稟,燒田除谷,民間各處已有悖逆之事出現,各地撫剿尚且不及,主公若是要在這個節骨眼上行此策略,我恐民間怨恨甚深,到時會釀成大禍啊……主公!”
劉璋聽到這話,不由勃然大怒:“混賬!那劉伯瑜方才來蜀中幾日,怎么就會威望甚隆?再說我遷民毀谷的策略尚未施行,民間如何會有瘋傳,是何人散布出去的!”
另外一邊,從事王累出班道:“主公,遷民燒倉之事,主公雖未施行,但已是幾番會議與我等多有商榷,這人多口雜的,又焉能瞞于天下?至于劉伯瑜聲望隆于蜀中之事,實是天師教使然。”
“啪!”劉璋重重地一拍桌案,怒道:“天師教這些妖人,焉敢在民間散布謠言?各縣長縣尉,為何不殺?”
滿廳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個心中無奈。
黃權揚聲道:“主公!天師教在蜀中數十年,大恩惠于民,聲望甚隆,信徒不計其數,益州諸郡每五戶之中,必有一人是天師教信徒,難道主公要把他們都殺了不成?”
劉璋聞言一下子愣住了。
王累緩緩開口,道:“主公,當初先主寵幸盧氏,厚待張魯,您當只是沉溺于盧氏美色么?實乃天師教在蜀中民間名聲太響,且深入人心,若要治蜀,必須要拉攏天師教,但主公卻對盧氏甚恨,棄天師教如履,如今天師教歸于劉琦,其借勢乃是必然,眼下之事,絕不可再走錯一步,不然定萬劫不復,還請主公明察。”
“主公!主公不可啊!”
“主公此時若行此策,益州勢必大亂,還請主公明斷!”
“主公,鄭度禍國殃民,獻此毒計,不殺不足矣平民憤!請主公殺之!”
“請主公殺了鄭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