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進的心此刻猶如墜入了冰窖一樣,涼的不能再涼了。
他知道如今的李典乃是劉琦的近臣,同時也知道李典與劉琦關系匪淺,單從這一次劉琦為了李典,竟執意要拿掉自己的家公之位……只要李典今后不犯什么重大的罪過,那李家成為大漢的高門,自然就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
從這個角度來看,李典確實是成為了李家日后騰飛的關鍵性人物。
心中明白歸明白,但李進卻不愿意承認這個事實。
少年時跟在自己身后,比自己小了快二十歲的小崽子,名為兄弟,實則猶如兩代人,根本就是自己的兒子輩。
如今一朝騎在自己的頭頂上,還到這里來嘲諷自己,李進心中又如何能夠受得了?
他心中已經是難受的不行,但臉上的表情依舊全是譏諷。
完全是硬撐!
“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別以為你自己會有好下場!”
李典淡淡道:“我有沒有好下場,上不好說,但你一定是不會有好下場,如今族中諸老,包括叔節兄和整弟等人,都已經上書陛下,說當初李氏歸順偽朝,乃你一手策劃,族中之人幾番勸阻,你卻執意叛漢,至整個家族于不忠不義之地,事到如今,這一切的后果,怕是你都要負責。”
說罷,便見李典從袖子中抽出了一份縑帛,狠狠地甩在了李進的臉上,道:“你自己看吧,這是各宗支的三旬以上的首長的共同簽押,總計一千七百五十八人,一個不差!你還有什么可說的?”
這一下子,算是把李進徹底的整懵了。
明明都是族中人一起議定的,為何如今全成了自己一個人做的?
他呆愣楞地盯著對面的李典,雙眸暗淡。
突然,便見他揚天長笑,笑的滿臉的肌肉都伸展開了,不過那笑聲卻并無快意,反倒是充滿了悲涼,甚至還有幾分瘋癲。
“可笑啊可笑!李某人一心為族,平日里對這些狗雜種也算不薄,他們竟然做出這種卑劣之事!李家的人都是一群狼,一群狼!”
李典的面色陰冷,道:“你何嘗又不是一匹狼?我與你乃是從兄弟,我自小便敬重于你,父親雖長了你一輩,卻也因年歲相仿與你相交莫逆,你卻乘我父病死,謀奪本該屬于我的族產和人丁田地,你難道就是什么好東西嗎?”
李進怒道:“你那時年幼,族中之事若是交給了你?你定盡皆落敗了!”
“你也是年輕時承繼的祖業,如何未見你為恐自己年幼,將家業交付于他人?”
一句話,將李進噎的說不出話來。
確實如李典所說,他根本無力反駁,其行為是赤裸裸的雙標。
李典深吸口氣,平復了一些心情,按壓下語氣中的激動,緩緩道:“你既自詡豪杰之輩,干了就是干了,為何要否認推諉?如婦人之態,反倒是讓我瞧不起你!”
半晌之后,卻聽李進突然哈哈大笑:“李曼成,算你厲害,為了今日能夠從我手中奪走李氏,也為了能夠今日站在某面前耀武揚威,你從年輕時就舉族遷移,甘冒落敗之險,也不惜要報復我……好,成王敗寇,你贏了,我認栽!”
李典卻是很淡然地搖了搖頭,道:“你不是敗在我的手中,而是敗在你自己的心性上,你口口聲聲被李家人背棄,但你仔細想想,你若是當真平日里對他們不薄,他們又豈會背棄于你?”
說罷,李典不再多言,而是轉身離去。
他一邊走一邊道:“事到如今,你已經是必死之局,不過我會告訴陛下,讓陛下給你留一個全尸。”
牢房之中,響起了李進近乎瘋狂的大笑。
李典走出牢房外,而牢獄的外面,一眾廷吏都是戰戰兢兢的站在房門兩側,而不遠處的一處長案邊,身穿黑色罩服的劉琦,則是悠然自得的坐在那里喝酒。
李典急忙上前,道:“勞陛下與臣一同來此骯臟之地,臣實死罪。”
“牢獄么……沒什么大不了的,我也不是沒見過……爽了?”
李典聞言一愣,半晌之后方才點了點頭:“爽了。”
這一個‘爽’字的個中涵義,不是誰都能懂的,除非是李典這種跟劉琦交往了許多年,也能夠得到他信任的人,才會明白。
“回頭當了李氏家公,你就先不要隨朕進兵了,留在這整頓一下族中事務,過個好年。”
李典急忙稱謝。
謝完之后,李典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事情:“陛下,臣還有一件事想要請陛下應允。”
劉琦方下酒盞,疑惑地看向李典。
“臣想請陛下下旨,準許臣將族中李氏一門遷往宛城定居,請陛下恩準。”
聽了這話,空氣中頓時陷入了一片寧靜。
半晌之后……
“啪!”
劉琦手中的酒爵被他扔到了李典的腳邊。
“你這是信不過朕?”劉琦的語氣中明顯有幾分不滿。
李典急忙單膝跪下,道:“臣是怕陛下信不過臣!”
兩個人就這么彼此僵持著。
最后,卻聽劉琦‘噗嗤’一聲笑了。
“你什么時候變的這么小心了?你說當初跟朕一起打天下的這一批老人里面,蒯越,蔡勳,黃忠,劉磐……好像沒有一個人像你想的這么多吧?東挪一下,西挪一下,朕還會吃了你們李家不成?”
“陛下不會,但若是不挪動一下,臣這心里,就是過意不去!不舒服!”
“你還成大圣人了……隨便你折騰,告訴你,你要遷族,錢全你自己出,別指望朕給你掏一個子。”
李典聞言,長長地吁了一口氣,他忙道:“臣豈會此厚顏無恥?陛下放心,搬遷之事,全是臣家族內部之舉,與朝廷,與牧署和郡署絕無干系……公是公,私是私!”
看著李典信誓旦旦的樣子,劉琦心中不由一陣恍惚。
說實話,李典將家族主動從乘氏遷出,確實是順了劉琦的意,也省的他以后再找理由逼他遷。
但從這一刻起,自己和他那種朋友關系,是不是就會變了味道呢?
中原的戰事結束后,漢軍并不在繼續北上,各軍就地過年,讓三軍將士們好好休息。
但任誰都知道,年關過后,隆冬時節一過,待來年開春之際,漢軍將向北方發動更加猛烈的進攻。
而這一次的目標,則勢必就是偽朝廷的大本營河北了。
河北一定,則天下便等同于安寧,分崩離析的局面即將消失。
朝廷方面正養兵歇息,安心的坐著準備,但北方人卻根本沒有辦法安心過節,時值除夕,河北諸州諸郡的人,一個個寢食難安,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五內俱焚。
人人都知道,過了這個年,這里就會成為主戰場,到時候國破山河,家破人亡的局面,就很有可能發生。
家家戶戶都呈現出了一片蕭索的景象,而更有很多河北本地的望族和士族,開始暗中派人去聯絡劉琦,表明忠誠,為自己和家族鋪后路。
賈詡和黃忠的本部大營以前遷移往了河內,這等于是在冀州的大門前安插一顆釘子,雙方的主力軍隨時都有可能開始進行短兵相接。
這條計策是賈詡提出來的,雖然距離對方的腹地如此近扎營有些冒險,但毫無疑問,可以最大的限度的傷害對方的士氣。
而且這段時間,賈詡并沒有插手軍務,他只是再逐條研究著河北朝廷的內部成員結構。
他是想尋求一個突破口。
在這種事情上,黃忠,文聘,甘寧,徐榮等大將根本就幫不了他。
以滿寵等一眾正氣之人也不屑于此事,唯獨能和賈詡就這些事上做一些籌謀的人,有荀攸,劉曄,徐庶這幾個。
但賈詡也只是跟他們幾個人說,想要在河北尋找一個合適的內應,但這個內應具體要做什么,賈詡也沒多言。
但饒是這五個人一起研究,一時半刻也沒有找到突破口,這讓賈詡有些傷神。
這一日,徐庶又將一些河北投降過來的望族或是士族的人員名單,以及他們的家室背景給賈詡送了過來。
徐庶前番隨同劉琦南下,行至宛城后,又被劉琦派遣回了河北戰場,輔助荀攸。
賈詡一個一個的研究著,但每一個看到最后,都是令他大搖其頭,有的人的簡歷,他甚至只是看了一兩行就直接扔開,有的則是讓他左右猶豫,籌謀不決。
饒是徐庶坐在他的身邊,也有些被他的舉動嚇到了,或者說是被賈詡的舉動弄的不明所以。
“賈都護,您不過是想找一個內應,難道就這么難?”徐庶實在是有些不理解。
賈詡淡淡一笑,并沒有多說話。
徐庶長嘆口氣。
這個人,嘴巴真是嚴,他不想說的事情,不論你怎么問,問幾次,他就是不松口。
主要是,徐庶覺得這些事情,也沒有必要特意瞞著自己吧?不就是安插個內應在河北攪局嗎?有什么不能跟自己說的
“這四個人的簡歷,老夫先留下了。”賈詡從三十多份簡歷中,抽出了四份,其余的則是退還給了徐庶:“勞煩元直再有合適的人選,再推薦給老夫。”
徐庶苦澀一笑:“不滿賈公,我和荀司徒,已經是前前后后的不下給你推薦了三百多人了,再推什么合適的人選,我們也著實是不知道該找什么樣的人……唉,難啊。”
賈詡的表情卻風輕云淡,根本不去體量徐庶的難處:“慢慢找,總會有的,反正到春天之前,咱們這邊都不打仗。”
徐庶苦笑搖頭。
這個人,真是……唉!
就在這個時候,卻見帳外匆匆走進一個人。
乃是司徒荀攸。
荀攸手中握著一份尚未拆開的圣旨,是劉琦派人從兗州送來的。
“文和,陛下有旨,專門派人送給你的。”
賈詡聞言急忙起身,就要跪下接旨,但卻被荀攸攔住。
“陛下派來的使者說,此雖名為圣旨,但實為密信,不必大張旗鼓的接旨,但需要你我,元直以及子揚,友若一同在場,不做聲張的看一看即可。”
賈詡聞言并沒有絲毫抗拒,道:“那就勞煩司徒派人請中大夫令和御史大夫來此。”
少時,御史大夫劉曄和中大夫令荀諶被荀攸派人找來,所有劉琦指定的人物全部到場。
荀攸當著眾人的面拆開了圣旨,然后當著眾人的面宣讀。
其實這份圣旨還是寫給賈詡的。
大概的意思,是讓賈詡負責破壞敵后工作,特別是針對河北鄴城朝廷方面的情況,要仔細斟酌,篩選合適人選,務必做到擾亂偽朝廷的后方,針對偽天子劉袛下手,用來配合前方的戰事。
讀完之后,也不勞賈詡多言,四人方才明白了賈詡這一次想要這一個內應的動機是什么!
不是袁紹,不是曹操,不是袁譚,也不是袁尚……而是針對鄴城的東海王劉袛,也就是對方的皇帝下手!
荀攸讀完了之后,苦笑著看向賈詡:“文和公,原來就是這么大的事,可你為什么不早說呢?非得要陛下下旨,從陛下那里讓我們知曉?這繞了多打一個彎?”
賈詡沖著荀攸施了一禮,道:“公達先生恕罪,有些事情,還是不要由賈某來說為好……畢竟事關偽朝君王,有些事情由陛下直接下令,終歸是妥當些。”
荀攸聞言笑了笑。
看來,賈詡目前所做的事情,陛下在中原一定都知道,而且他也知道賈詡就是這么一個精細人,所以才親自下旨給他,同時還讓己方這些人在旁邊聽著。
御史大夫劉曄捋著短須,皺眉道:“若論及布局,陛下已經在河北安排了袁譚,這一支暗棋不用,如何非要重新布局,去策東海王?”
賈詡淡淡一笑,沒說話。
倒是一旁的徐庶言道:“或許,在陛下看來,眼下我天兵強攻太急,袁譚也未必能夠如我們當初所想般的用了,畢竟和弟弟爭位只是小事,但若是袁家真讓我們滅了,他就是爭贏了袁尚,又有什么用呢?”
荀攸看向不說話的賈詡,道:“文和,這當中應該還有一層深意吧?”
賈詡的眉毛挑了挑,依舊沒有說話。
荀攸卻仿若無所謂般地道:“剛放袁譚回河北的時候,或許能夠瞞過袁紹,也能夠瞞過曹操,但依照他們兩個人的本事,時間一長只怕也會對先前的事情有所懷疑,而將注意力集中在袁譚的身上,提防我軍是否會在袁譚身上出招,但我等卻反其道而行,卻以袁譚為明,鄴城方面的天子為暗,兩方同時發力,如此方可成就大事……是否?”
賈詡拱手道:“司徒高瞻遠矚,令人佩服。”
荀攸一開始還有些得意,但隨即琢磨琢磨,就覺得有些不是那么回事了。
聽這老家伙的意思,怎么好像這些事都成了自己設計的一樣。
徐庶低頭看看手中河北暗中歸降諸人的簡歷,嘆息道:“計謀再好,賈公卻選選不出合適的內應人選,又有何用呢?”
荀攸和賈詡一聽到這,也都有點蔫了。
是啊,總不能讓他們自己跑到鄴城,去說服那個偽皇帝吧?
就在這個時候,一直沒有說話的荀諶卻突然開了口:“公達,我倒是有一個合適的人選,方方面面都合適。”
荀諶是從河北投靠過來的,對河北人物的了解自然要遠勝其他人。
荀攸急忙看向荀諶,道:“還請叔父名言。”
荀諶一字一頓的說出了一個名字,但這個名字,卻讓在場諸人都覺得有些不太敢相信。
“許攸,許子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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