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安全抵達金陵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
這一路的飛行乘坐體驗——不提也罷。
反正蘇乙這個老飛行客這回著實體驗了把什么叫速度與激情。
長這么大了,他頭一回見把運輸機當戰斗機那么開的。
蘇乙也就罷了,劉海清和一線天都是第一次坐飛機,兩人嚇得半途就都留下遺言了。
平安落地的時候,這兩人甚至有種死里逃生的感動,忍不住熱淚盈眶,擁抱歡呼。
看得蘇乙大搖其頭。
很快那些燈塔大兵打開貨倉的門走了進來,其中一個用生硬的中文道:“你們,留在這里,不準亂動!”
劉海清見蘇乙沒有要說話的意思,急忙起身上前交涉。
“請問,我們什么時候可以離開?”他問道。
“離開?不不不,你們不能離開!”燈塔大兵擺手,面色不善警告道,“機場里全是華國軍人,你們出去就會被他們抓起來!還會連累我們!你們不能離開!”
“我們要等到什么時候?”劉海清再問。
“安全的時候,我們會通知你們的!”燈塔大兵不耐擺擺手,轉身離去。
轉身后,他和他的同伴用英文交流起來。
“這三個家伙看起來不像是有錢人,約翰,你覺得能從他們身上榨出多少錢?”
“那要看我們關他們多少天了。如果我們三天后再來,我猜他們會掏出身上最后一塊錢,來求我們放他們離開的。”
“要我說為什么要這么麻煩?不如像上次一樣,拉到野外干掉他們,不就什么都好了?”
“不不不,野蠻的吉姆,我們是軍人,不是強盜!而且耶穌告訴我們不能亂殺人。”
“這些黃皮猴子算人嗎?”
“哈哈,耶穌沒告訴我們不能殺猴子,所以不如等明天酒醒后,哦我們就干掉他們,如何?”
“同意!”
貨倉的門被關上,門外傳來鎖門的聲音。劉海清和一線天都吃了一驚,急忙跑去敲門叫喊。只聽門外燈塔大兵惡狠狠地罵道:“閉嘴,該死,你們想引來華國軍人嗎?上鎖是為了防止軍人沖進來檢查,明白嗎?老老實實等著吧!”
緊跟著,罵罵咧咧的聲音逐漸遠去。
劉海清和一線天都有些驚疑不定,他們不傻,雖然聽不懂英文,卻也覺察出不對來。
“小耿,你覺得洋鬼子可信嗎?”劉海清憂慮問道,“他們把我們鎖在這里,會不會直接帶人來甕中捉鱉?”
“他們想關我們幾天,然后再把我們拉出去謀財害命。”蘇乙平靜地道,“聽他們剛才說話,這幾個洋鬼子不是第一次做這種勾當了。”
兩人吃了一驚。
“你聽得懂他們說話?”他們幾乎異口同聲問道。
“聽得懂。”蘇乙點頭,然后長身而起。
這架運輸飛機的貨倉只有兩個很小的窗戶,在兩側各一個,很靠上。
蘇乙扒在其中一個窗口往外看了一眼,機場里人倒是不少,但并不像是燈塔大兵說的那樣,到處都是軍人。
“等天黑吧。”蘇乙微微沉吟作出決定,“天黑以后,咱們再出去。”
“門從外面鎖著,怎么出去?”劉海清眼睛一亮,滿眼期待問道。
“活人還能被尿憋死?”蘇乙淡淡地道。
“喂,當官兒的,看那兩個窗戶。”一線天忍不住道,“雖然窗戶不大,但想要鉆出去,很難嗎?”
劉海清怔了怔,一拍腦門松了口氣,笑道:“我都糊涂了!”
當下三人再無話,抓緊時間開始休息。
盡管蘇乙沒說,他們心里也很明白,這次來金陵,必然不會輕松。
昨晚一夜沒睡,今天一天都在天上顛簸,就算是鐵打的身體,也該累了。
傍晚,天色將晚之時,蘇乙用刀子輕松破壞掉了一側的窗戶,清理完玻璃碴子,然后率先爬了出去。
那些燈塔大兵以為蘇乙這三人和他們往常遇到的“肥羊”一樣,被嚇唬幾句就不敢輕舉妄動了,更是絕不敢做出破壞飛機的事情。
豈不知,若非因為他們燈塔人的身份,他們三個在飛機落地的那一剎那就該死了。
蘇乙現在已經得罪了果府,得罪了哲彭人,還得罪了佛朗克人,說什么也不能再節外生枝,往死了得罪燈塔人了。
所以,該忍的時候還是要忍的。
機場雖是軍控區,但戒備并不森嚴,尤其是在金陵,作為國都,金陵機場每天都有去往各地的航班,屬于軍民兩用的機場,管控并不嚴格。
蘇乙帶著兩人輕松溜出了機場。
此時關于劉海清的通緝令已經下發至全國各處,而關于耿良辰的懸賞抓捕命令,對于復興社內部來說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但沒人能想到,被常凱申和戴春風通緝的這二人,竟會大搖大擺出現在國都金陵的街頭!
走在秦淮河畔,看著一派紙醉金迷的氣象,遙想五年后,這座繁華的都市將墮入地獄,蘇乙難忍感慨復雜,忍不住嘆道:“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后庭花,常凱申當真該死……”
劉海清和一線天只當他感慨時局,感慨東北三省的淪陷,也都心有戚戚。
“這位先生,這里是國都金陵,有些話,是不能亂說的。”
就在此時,突然不遠處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引得三人齊齊望去。
就見不遠處一個明眸皓齒的小姑娘,正看向這邊,顯然剛才的話就是她說的。
在這姑娘身后,還跟著一位駝背的老者,目如鷹隼般銳利,打量著蘇乙等三人,他的目光尤其在蘇乙的臉上多停留幾分,瞳孔微縮。
青衫長裙麻花辮,從外表看起來是女學生,但女學生沒有這么颯爽的英姿,更沒有一身習武的骨架子。
這姑娘,應該是個習武之人。蘇乙和一線天都一眼看出了這一點。
蘇乙對她笑了笑,微微點頭,一言不發轉身就走,走得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帶水。
此來金陵,他不愿和任何無關人有任何交集。
他一走,劉海清和一線天自然不會留。
看著這三人的背影,小姑娘眼中露出奇異之色。
“小姐,以后不要和陌生人說話,尤其是這種人。”身后的駝背老者沉聲告誡道。
“這種人,是哪種人?”小姑娘笑了笑,問道。
“殺過人,見過血的人!”駝背老者沉聲道,“剛才說話的那位,手上絕對有人命,看他的眼神,我就能看得出來。而且你看他的根骨肌肉,定是個練家子,兼之風塵仆仆的樣子,只怕沾上一點對咱們來說都有大麻煩。”
“您覺得他們是不是東北人?”小姑娘好奇問道,仿佛對老者的告誡恍若未聞,也絲毫沒有害怕的意思,“他們是哪門哪派的?”
駝背老者無奈搖頭:“這我哪兒知道?我又不是算命的。小姐,要不咱別逛了,回去吧。”
“那不行。”小姑娘嘻嘻一笑,“好不容易來趟金陵,這秦淮河邊上,怎么能不好好轉一轉?姜叔,您就別管我啦,這世上能傷到我的人,只怕很少!”
語氣頗為自傲。
“功夫再高,一槍撂倒,年代不同了小姐。”姜叔嘆了口氣,“老爺這幾天就到了,咱們跟他匯合后,就要趕去津門。小姐,這回讓你出門,你可是答應過我的……”
“我答應過您不惹事兒,不亂跑,但我可沒答應您不逛秦淮河!”小姑娘下巴一揚,“走咯!”
她和蘇乙的相逢,就像是這世上最平常不過的相遇,人群中偶然相遇,又各奔西東,然后此生再無交集。
如果沒有緣分的話,就是這樣的。
蘇乙等三人很快來到了一家名為“倚香樓”的妓院,被龜公熱情地迎進二樓的包房后,蘇乙笑呵呵對他道:“我找江淮王。”
龜公神色一閃,打量著蘇乙道:“這位爺,我們這兒可沒這位姑娘,您是不是記錯名字了?”
“哦!那興許是叫江淮玉吧。”蘇乙淡淡道。
“您找玉姑娘啊。”龜公恍然大悟,“看三位不像是本地人,敢問仙鄉何處?”
“北方,唐記。”蘇乙答道。
“原來是老主顧,”龜公立刻挺起腰板,肅然對三人分別抱拳,“玉姑娘在后院,勞請三位隨我來!”
這段對話,包括這個地址,便是聯系王雅橋的地點和暗號切口。
王雅橋視蘇乙等三人為救命恩人,兼之意氣相投,特意吩咐他在津門的手下,滿足蘇乙等三人的任何要求。
三人隨龜公出了后門,穿過一段幽暗的林間小道,七拐八拐,進了一處小巷,敲響了最后一間房的房門。
開門的是一個瘦削的矮子,眼綻精光,滿臉兇相。
“孫伯,他們是誰?”這矮子警惕看著三人,不動聲色把一只手放在了身后。
“九哥交代過的,唐記介紹來的客人。”龜公答道。
矮子吃了一驚:“這么快?不是說早上才說要出發嗎?”
他驚疑不定,但面色卻緩和許多,急忙伸手向三人一抱拳,目光在一線天和蘇乙身上掃了掃,遲疑道:“哪位是耿爺?”
“是我。”蘇乙對他抱拳,“敢問閣下怎么稱呼?”
“我姓賀,是九爺門下走狗。”這矮子再看蘇乙的眼神就帶了許多尊重和認同,“耿爺,沒想到您來得這么快,先里面請!”
“叨擾了!”蘇乙再次抱拳,隨著他進門而去。
那個龜公孫伯則笑呵呵和蘇乙等人告辭,原路返回了。
這是個內有乾坤的院落宅邸,里面空間不小。
姓賀之人引著蘇乙三人在堂屋客廳落座,請他們稍等片刻,就急忙又出去了。
沒一會兒,蘇乙就看到幾個人蜂擁而入,被幾個人簇擁在中間的,不是闊別已久的王雅橋是誰?
“九哥!”蘇乙有些驚喜地站起來。
“耿老弟!劉先生,韓兄弟,哈哈,我們又見面啦!”王雅橋哈哈大笑著快步走到跟前,跟三人輪番擁抱,顯得十分高興。
“今早接到津門的消息,我本想著你至少要好幾天才能來,沒想到,你這么快就到了!”王雅橋興奮道,“好!人沒事就好,人沒事就好!”
至于蘇乙怎么來的,他也不多問。
“我本以為九哥你人在港島,要見面也需要一些時日。”蘇乙驚喜道,“沒想到你居然也在金陵!”
王雅橋的出現對蘇乙來說,算是意外之喜了,他原本打算和王雅橋通過電報的方式往來消息,從而確定合作基礎,借用到他的力量。
沒想到,王雅橋居然本人出現在他面前,這無疑讓蘇乙倍感振奮。
有了王雅橋本人在,蘇乙做成那件事的把握就更大了!
“我三天前就秘密到金陵了。”王雅橋笑呵呵道,“原本想著在這里見一個人,就立刻去趕去閩南的。本來今早我已經買了車票,沒想到收到你的消息,就干脆留下來等你了。”
“那我真是運氣匪淺。”蘇乙笑呵呵道。
“耿爺,其實九哥剛才還在跟我們商量,怎么找到你們,接應你們,營救你們的。”王雅橋身邊的人突然笑著插嘴道,“我們打聽到您做的事情后,九哥就很激動,也很擔心你們。您可能還不知道,津門、北平,甚至是靜海、滄州、德州等各地,都有我們的人在四處打探您的消息。我們這些人之所以一直聚集在這里,就是因為九哥覺得隨時有您的消息,我們隨時可以出動,用最快的速度和您匯合。”
蘇乙和劉海清、一線天齊齊動容。
王雅橋卻笑罵道:“就你多嘴!我這三位兄弟不是沒事嗎?還說這些干什么?”
說罷,也拉著蘇乙的手,指著剛說話這人熱情介紹道:“來來來,我跟你介紹,他是華克之,是我最親密的戰友,跟著我走南闖北,一直不離不棄。”
“耿爺!劉爺!韓爺!”華克之對三人笑著拱手,一一打招呼。
蘇乙三人急忙回禮。
“這是孫鳳鳴,別看他年紀小,但卻剛剛結婚,前段時間我們才喝了他的喜酒。”王雅橋接著介紹。
蘇乙肅然起敬,對他鄭重一拱手:“孫義士!”
這小伙子鬧了個面紅耳赤,抓耳撓腮尷尬道:“我、我可不是義士,耿爺您才是義士,以后我還要向您多多學習。”
“鳳鳴知道你的事情后,一直都很崇拜你。”王雅橋笑道,“這回知道你有危險,他也是最著急的,連新婚嬌妻都扔下不管,急急忙忙從儀征趕了過來。你進門前半個小時,他也才剛到,一進門就問,有耿爺的消息了嗎?哈哈,這小伙子是不是很不錯啊?”
“嘿嘿……”孫鳳鳴撓著頭,憨厚地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