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當李不負明白這一點的時候,他也沉默了。
這難道真的是個玩偶世界?
難道真的是李不負的身子忽然縮小了許多倍之后,被送到了那個玩偶屋子中來?
世上竟真的有這種事么?
換作任何一個人都不會輕易相信的。
所以李不負還是不太相信。
他問道:“你們在這里二十多年,就沒有想過要逃出去么?”
主人慘笑一聲,道:“逃?逃到哪里去?我們現在已縮成小人,人家隨隨便便兩根手指就可以將我們捏死,我們還能怎么逃?”
李不負沉聲道:“縱然我們真的被縮小了,但玩偶山莊總歸是有邊的,我們豈非還是可以逃出這玩偶屋子去?”
無人回答他的問題。
過了幾個呼吸的時間,龍飛驥突然道:“我的綽號是‘天馬行空’。”
他沒頭沒腦地說了這么一句。
而后他倏地騰空而起,一躍高空,在眾人的頭上盤旋了個圈,待他落下又回座之時,也不過是短短一個眨眼的功夫罷了。
李不負抬頭望向屋梁,卻見得周圍的四根橫梁上均刻著一個字。
其上寫的都是一個“大”字。
這四個“大”字字體端正,四個字的粗細長短也都相差無幾,乃是刻寫之人在空中書寫時,猶能保持從容不迫的態度。
龍飛驥的輕功實在不低。
李不負也贊道:“好輕功。”
龍飛驥搖頭道:“可是以我這樣的輕功,每次最多不過能逃出山莊一里地,便會一頭昏厥,不省人事。”
李不負道:“有人在半路攔你?”
龍飛驥帶著種很恐懼的語氣敘說道:“那已不是人。而是一種法術,除了法術之外,我實在想不出我是怎么暈倒,又被送到這里來的!”
李不負道:“你若多逃兩次,也許就知道了。”
龍飛驥平靜地道:“我若多逃兩次,我也許就死了。”
天公子顯然并非良善之輩。
李不負一念及此,忽又問道:“你在屋梁上寫的是‘大’字還是‘天’字?”
龍飛驥道:“是大,不是天。我絕不敢冒犯天公子。在這里,也絕沒有人能冒犯天公子。”
李不負道:“天公子又不在這里,你怕什么?”
龍飛驥道:“我們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無不在他的監視之下,我們如今就像是小人,什么行徑都逃不過他的法眼!”
李不負默然。
面貌姣好而又年輕的侍女們接連而至,端上美酒佳肴。
酒菜擺滿了整張桌子。
這里的氣氛雖有些壓抑,但酒菜卻很好。
酒是上好的女兒紅,菜則更多了,各個地方的菜都有。
既有風雅的東坡肘子,西湖醋魚;又有勁口的京城烤鴨,爆炒豬肝......最后還端上來一大碗清熱解暑的蓮子羹。
雷雨相當熱情地替李不負舀了一小碗蓮子羹,說道:“朋友,你嘗嘗,這蓮子羹的味道很好,是正宗的江南手藝。”
李不負接過蓮子羹,問道:“這蓮子羹是江南師傅做的?那么做西湖醋魚用的魚,做京城烤鴨用的鴨子難道也都是從西湖、京城二地分別運送過來的?”
——若這真是個玩偶山莊,又怎會出現一個江南、一個西湖,一個京城?
雷雨聽后,臉上有著一種說不出的古怪的神色,他慢慢說道:“這當然不是從這些地方運來的。”
李不負道:“那這是從哪里來的?”
雷雨道:“這也是‘天公子’用法術變出來的!”
法術,又是法術!
聽他們所說,天公子似真的有一種不可思議的法術,能夠變幻無端,做到一些匪夷所思之事!
李不負不禁問道:“這世上真的有法術?”
主人哀嘆道:“若非法術,誰又能解釋這玩偶山莊的一切是如何造成的?”
主人、龍飛驥、雷雨的臉上都顯出悲愴之色。
李不負卻道:“那我們就只能一直在這玩偶的世界當中,被人當作玩偶觀看,戲耍,一輩子都再也逃不出去了?”
龍飛驥勉強笑了笑,道:“我們初時也覺得自己的行為舉止全在別人眼中,那的確讓人很不安,很難堪,但漸漸地也就習慣了。”
除了主人未曾動筷以外,龍飛驥和雷雨都已開始大快朵頤。
雷雨亦道:“無論怎么說,活著總要比死了的好。”
活著總要比死了的好。
這句話雖看起來是勸人要努力活下去,但聽著卻立即讓人產生一種悲涼與絕望之感。
李不負也開始吃飯。
他總覺得無論懷著什么心情,無論要去做什么事情,無論被什么難題困擾,但坐下來好好吃一頓飯總是沒錯的。
酒過半晌。
主人又道:“但天公子的法術其實也不是完全不能破解。”
李不負已吃得很飽,他靠在椅背上,半瞇著眼,打量著這間屋子,道:“哦?”
主人道:“世間萬事萬物都有克制之道,就連昔日少林達摩祖師所創的《易筋經》也不例外,據傳三豐真人就在其中尋出了兩、三處破綻。”
李不負道:“但破解招式總歸有跡可循,但破解法術又該怎么做?”
主人道:“天公子曾說過,他在這玩偶山莊中故意留下了一處破綻,只要我們能找到這破綻,就能夠解開法術。二十年前,他答應過我,只要法術解去,他也就放我們所有人離開。”
李不負道:“二十年來,你們都未能找出這處破綻?”
主人嘆道:“是。因為誰也猜不到這處破綻到底是什么。這里一共有二十七間屋子,算上廚房就是二十八間。這處破綻也許只是這里面的一間屋子,或是一個人,一張桌子,也許又僅僅是一粒米,一顆棋,一點塵埃。”
李不負道:“若真是如此,那再找二十年恐怕也很難找見。”
主人道:“但總算還有希望。”
飯已吃完,酒已喝盡。
主人忽道:“我還可以帶你去看一樣東西。”
李不負道:“什么東西?”
主人道:“一處祭臺。”
李不負道:“祭臺?”
主人道:“天公子還曾說過,只要有人愿意將自己最心愛、最珍視的東西獻給他,他就可以放過那個人。”
李不負道:“你們最珍視的東西是什么?”
主人、龍飛驥、雷雨都笑笑不說話。
龍飛驥道:“我們還留在山莊中的人,都是很自私的人,我們都把自己的生命視作最寶貴的東西。可誰也不可能將自己的生命獻給天公子的。”
“而十年之前,曾有一對夫婦進來,他們十分相愛,那女的甘愿為男的而死,所以后來那男的就得以離開了。”
李不負點點頭,道:“那我也不必去看那祭臺了。”
主人道:“你不看了?”
李不負道:“我看了也沒用。”
主人神秘地笑了笑,四個人又聊了一陣,便各自回到各自的屋子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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