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幽深阡陌,兩側的民宅小院矮小破舊,有的甚至都能看到坍塌的圍墻,用水缸木板之類的東西擋了起來。
按著沈小樓的話,三人很快便找到了沈家。
還沒等寧無猜上前敲門,便看到一名三十來歲布裙荊釵的婦人推門走了出來,手里還端著一盆臟水。
見到寧無猜三人后,那婦人頓時一愣,遲疑了一下問道:“你們……是?”
緊接著,還沒等寧無猜開口,那婦人便頓時面色一變,嘴唇微顫道:“可是山哥兒又闖什么禍了?”
“山哥兒?”
寧無猜微微一愣,緊接著道:“我不知道你說的是誰,沈小樓這個名字你認不認得?”
“當啷……”
話音剛落,那婦人手中的銅盆頓時傾覆在地,潑灑橫流了一地的污水,雙眼不敢置信的看向寧無猜激動道:“沈,沈小樓!你們怎么知道這個名字的?!”
“我就知道,她沒死……她沒死對不對?她在哪?!”
荊釵搖動,婦人向著寧無猜三人身后張望了一眼,雙眼中的失落一閃而過,但緊接著便一臉期盼的追問道:“她現在過得怎么樣?這么多年怎么一點消息沒有?可是帶了什么話來?!我一直在這里等她,我就知道她一定會回來的!”
寧無猜看著那張和沈小樓有七分相似,卻顯得有些滄桑的面龐,很顯然面前這位婦人就是沈小樓口中的妹妹。
張了張嘴。
有些不忍心告訴她那個答案。
“她死了。”
虞青梅在一旁開口道,抬手從儲物戒指中掏出來了一個掛著紅色喜帕的白瓷壇子,雙手輕捧著遞了過去:“二十年前她嫁去金沙縣的途中,遇到了山體滑坡,整個送親隊伍無一生還。我們之前除妖的時候遇到了她的鬼魂,她拜托我們把她的尸骨送回來,落葉歸根。”
那婦人下意識的接過骨灰壇子,頓時如遭雷擊的晃了晃,雙目無神的看著紅色喜帕上繡的那個樓字,張了張嘴,卻是輕顫著什么也沒說出來。
過了片刻,這才像是后知后覺般,從那滿是皺紋的雙眼流下兩行清淚來,嗚嗚咽咽的痛哭了起來。
老槐樹上的花開了又謝。
二十年的光陰,搖搖晃晃,小巷仍是那條小巷,而當年的二八豆蔻的少女,卻已熬成了如今滿臉滄桑的婦人。
等了二十年,最終等到的卻是一壇尸骨,估計任誰一時間也無法接受這樣的結局。
寧無猜微微嘆了口氣,看向虞青梅。
卻看到她一臉平靜的側過頭,解下腰間的酒葫蘆猛的灌了一口,青衣隨風拂蕩,心里似乎并不像表面上那般毫無波瀾。
看那婦人抱著骨灰壇子,坐在門前痛哭了一會兒,林采薇這才宣了一聲道號,走過去將那婦人攙扶著進了院子。
“人道渺渺,鬼道貴終,沈施主還請節哀,這是小樓姑娘的執念,生前未能盡孝,所以死后希望她的尸骨可以常伴二老旁。”林采薇聲音溫婉的緩緩道。
那婦人紅著眼圈點了點頭,哭著道:“我爹娘臨走前還擔心著,金沙韓家對我姐姐好不好,念叨著為什么不回門來看看,曾托我那個遠房叔叔去金沙縣打聽,后來也是一拖再拖,不了了之。”
“后來我托來往的商隊打聽,才知道金沙縣韓家的那個大公子在我姐嫁過去之后沒半個月就死了,可我姐姐卻依舊全無音訊,就好似沒這個人一樣……”
寧無猜聽著有些唏噓,灞河縣和金沙縣中間還隔著一個渝柳縣,這其實已經算是遠嫁了。
消息閉塞,道路崎嶇。
送親隊伍團滅這件事若不是沈小樓親口訴說,恐怕都沒人知道。
半道上把人家出嫁的女兒弄丟了,韓家多半是不敢吭聲的,自然是能拖一天算一天……
那婦人抽抽噎噎的說完,又抱著那骨灰壇子哭了起來,仿佛是要將這二十年的酸楚統統發泄出去一般。
直到雞舍里的雞開始咯咯咯的叫起來,那婦人這才像是如夢初醒一般,連忙對著寧無猜三人緩緩跪下去,雙眼紅腫的哽咽道:“如今家姐心愿已了,沈小葉在此謝過各位仙師……”
一旁的林采薇連忙扶住她,輕聲嘆道:“不必多禮,我們也是同情小樓姑娘的遭遇,可惜臨走時她躲著不見我,沒有給你捎上兩句話來。”
沈小葉搖了搖頭,伸手擦了擦臉上的淚水,勉強的笑了笑:“沒事的,家姐回來了,這樣已經很好了,真的挺好了。”
寧無猜掃了一眼院落,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晾曬的野菜,簡陋的房舍,甚至連柴門都歪歪扭扭的有些漏風,在院落的一邊養著兩只雞,被圍欄圈起來的雞舍透著一股濃烈的雞屎味兒。
這些年他一直住在夔山住著,過的也都是樸素而又雅致的修仙生活,卻是從未想過,山下的平民會過怎樣的生活。
看著沈小葉那粗糙的雙手,還有那張明顯比同齡婦女還要滄桑的面龐,寧無猜忍不住問道:“沈姐,你們一直在這里等你姐姐的消息么?這么多年都沒有搬過家?”
沈小葉坐下來點了點頭,開口道:“當年爹娘就一直相信家姐沒死,所以這里的老宅子一直都沒有賣。”
“那之后呢,都是你一個人在這里等?”
“不是。”
沈小葉搖了搖頭,臉上勉強露出了一絲笑容道:“早些年爹娘遇到一個路過的老道士,被騙了好大一筆銀子,好在后來洗劍閣來了一個仙家弟子幫忙把銀子追了回來,姓陸,叫陸淅川。”
“當年他經常幫灞河城的百姓們免費驅邪除鬼,路過我家總要來討碗水喝,一來二去的熟絡了,他瞧見了我歡喜,我也覺得他就是良人,索性就定了親。”
“只是……”
說到這里沈小葉聲音微微一頓,臉上的笑容緩緩斂起,雙眸失落的道:“后來家姐出嫁后不久,他也失蹤了,洗劍閣的仙師們說他盜了重寶叛逃,慫恿鄉親們把他的家砸了,明里暗里的排擠他們家。”
“他父母帶他弟弟一氣之下投了灞河,只有他弟弟小山被救了回來,可救回來后也是癡癡傻傻的。起初是被縣里的善堂收養,可善堂對他極為不好,后來我父母過世,我索性就讓小山跟我住在這老宅子里,日子雖然過得清貧,但也還說得過去……”
癡癡傻傻的?
寧無猜愣了愣神,腦海中陡然劃過巷口那名瘦乞兒的樣子,剛想開口確認,卻聽到門口傳來一聲銅盆落地的聲音。
“哎呦!”
隨著透著幾分潑辣的聲音從門外響起,一個胖胖的身影風風火火扭了進來,開口便埋怨道:“我說沈家妹子,你怎么把銅盆擱在門口啊!差點絆了我一跟頭!”
“先不說這個了!”
緊接著,便上前拉沈小葉的手,一臉焦急的說道:“我說你怎么還坐得住啊!都急死我了,可出大事了!你家小山和幾個孩子在灞河上面耍,你猜怎么著?”
“也不知怎么的,這幾個倒霉孩子突然戳漏了冰窟窿!”
“你家小山和馬員外他家的小六子!”
“落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