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山郡。
云州多山,又毗鄰東海。
正所謂千里不同風,百里不同俗,云州的郡城自然與他們之前見到的重明郡不同。
因為時常會有海妖作祟,地勢又相較低洼,容易積水,所以郡城的外城幾乎是按照半月型修建的,遠遠望去便如同一座高聳的大堤,看起來極為堅固耐操。
灰撲撲的城墻上,鑲嵌著如同斧鉞般的鑌鐵閘門,透著一股說不出的肅殺。
畢竟與身處腹地的荊州相比,云州這里是與東海龍宮相交的前線,也是鎮海卿之前鎮守了半輩子的地方。
直到十年前與龍族停戰,十萬大山的戰事激化,鎮海卿這才轉而鎮守劍氣長城。
但饒是這樣,龍族也不曾約束海妖,東海的海患也一直是南國的疥癬之疾……
結束了城門士兵的盤問,隨著小母馬顛顛的拉著馬車進了城,鼎沸的人聲這才漸漸傳入眾人耳中。
掀開窗牗處的車簾,大紅色的燈籠頓時映入眼簾,與冬末玉致公主大婚的那場盛景相比,這春日的上元節,則是多了幾分暖融融的春意。
燈樹千光照,春風滿枝開。
甚至還能聽到不遠處的海潮聲。
上元節的熱鬧,明顯消融了這鐘山郡中不少肅殺,盡管不如洛都繁華,倒也別有一番意味。
行至衙門前,寧無猜連忙叫住李精忠,帶著唐湖從車上走下來,說道:“我看前面有一家客棧,你先去開幾間房,我帶著唐湖去問就可以了,很快就回來。”
虞青梅卻是也跟著從車上跳下來,青衣不染纖塵,伸手遮著陽光道:“等一下,我跟你一起去。”
寧無猜看著她:“師姐,你跟我一起去干嘛?我就是去問個民籍,一來一回很快的。”
虞青梅頓時覺得自己在眾目睽睽之下失了師姐的威嚴,于是一揚拳頭道:“你是師姐我是師姐?!”
看著虞青梅那秀氣的小拳頭,寧無猜心中頓時咯噔一聲,艱難的咽了口唾沫。
噔噔咚!
一路上太得意忘形了,都忘記虞青梅的修為已經完全恢復了!
可以騎的大師姐不見了!
極近猖狂的女魔頭無情歸來!
就很恐怖!
寧無猜深吸了一口氣,看向一旁吃瓜的李精忠:“還開房間去干什么,愣著啊!”
李精忠這才聞言尷尬的笑了笑,連忙駕起馬車,帶著初一向著那客棧趕去。
寧無猜看向虞青梅,一鍵開啟狗腿子模式,連忙露出人畜無害的笑容:“師姐說了算,師姐請。”
虞青梅頓時喜滋滋的一挑秀眉,輕輕拍了拍寧無猜的肩膀:“哎呀,懂事!”
看著虞青梅搖著酒葫蘆的走入門去,寧無猜翻了個白眼,帶著唐湖也忙跟了上去。
“小周村和下樹村是怎么回事?這條政令不是已經發布下去了么?!為什么還沒施行?!”
“命案!又是命案!這個月第三起了,不破了命案別來見我!”
“我說過多少次了,干出那種喪心病狂的事兒,別向我請示,直接宰了!”
看著院內的衙役和小吏們連滾帶爬的跑過,一副忙亂的樣子,寧無猜這才明白過來,鐘山郡的縣衙都忙到焦頭爛額了,怪不得他們進來的時候門口竟然沒有衙役攔他們!
“都說了多少次了,這種費力不討好的事情就不要調查了,你又沒有證據,猜測猜測猜測!這個月你匯報過多少次了,都是猜測?!給我證據!不然我要你這個捕頭是干嘛的!”
一名挎著腰刀的老捕頭捧著被甩出來的公文,急匆匆的便要往外走去,然而抬頭間卻猛然看到寧無猜三個人,頓時眉頭一皺喝到:“嘿!你們三個是干嘛的?!”
寧無猜道:“我們有位朋友失蹤了,但是他們鄉里人卻說從來沒有這么一個人,所以想來衙門查一查民籍,不知道現在可方便?”
老捕頭打量了一眼三人,看到空蕩蕩的衙門口,忍不住揉了揉額頭道:“可能是又有急案子了,連看門的都跑了,最近人手緊缺……我們這兒你也看到了,忙得要死,郡丞剛才發了一大通火……”
說著,那老捕頭道:“這樣吧,你們說一下你們那位朋友的姓名和籍貫,還有你們的住址,等我騰出空來幫你們查一下,查完了通知你們。”
唐湖聞言頓時一急,哀求道:“官爺!有沒有辦法現在就查,刻不容緩啊!我那朋友與我失去聯系都快小半個月了,只需要查一查到底有沒有這個人就好!”
那老捕頭看了一眼唐湖,沉默了片刻,緩緩嘆了口氣:“行吧,那你們跟我來。”
唐湖連忙激動道:“謝謝!謝謝官爺!”
老捕頭拿著公文一邊走著,一邊擺手苦笑道:“別叫官爺,我叫王二狗,你們叫我王捕頭就行。”
跟著王二狗一路寒暄著,一路向案牘室走去,很快便熟絡了起來,寧無猜也總算認識了這位老捕頭。
根據他自己所說,小時候家里窮,他人又膽小,所以總是被別人家的孩子欺負,只有一個女孩兒特別護著他,后來那個女孩兒出事了,他便立志當了捕快。
混了大半輩子,一晃眼也干了二十來年的捕頭。
“云州地處偏僻,大多村落都處于一種與世隔絕的狀態,因為愚昧和無知,所以存在著各種各樣讓人聞之發指的陋習。”
“你們難以想象有些村子會舉行割禮,割掉女子下面,用以表示貞潔。也難以想象有些村子會拿未出生的孩童來泡藥酒,這讓他們堅信可以長壽。還有一些村落……”
說到這里,王捕頭眼神微閃沒有再說下去,緊接著說道:“最可怕的是所有人都理所當然,這些陋習官府屢禁不止,而那些活在山里的山民便成了行走在陽世的惡鬼,在人們看不到的角落野蠻而又血腥的生長著。”
虞青梅頓時氣憤起來了,揚拳道:“竟然還有這樣的人!別讓姑奶奶遇到,否則一拳一個,骨灰都給他……”
“師姐師姐師姐!”
寧無猜連忙攔住口無遮攔的虞青梅,看向王捕頭訕笑道:“我師姐就是比喻,形容她很氣憤……”
王捕頭搖了搖頭,笑道:“無妨,看得出來,這位姑娘有著俠義心腸,必要時也不失為一種辦法。這些年我其實常常在想,或許是我異想天開了。”
嘆了口氣,王捕頭望著手里的公文唏噓道:“因為當年的后悔,便妄圖以一己之力改變這一現狀,然而蹉跎了大半輩子,陋習仍舊是陋習,那些小山村也依舊沒有走出大山……”
寧無猜沉默的看著他,腳步突然有些沉重起來,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就算是前世,科學文明無比發達。
但有些陋習卻仍舊如同生長在文明深處的跗骨之蛆一般,永遠無法被根除。
在那些網絡到過,或沒到過的地方。
在那些通訊存在,或不存在的地方。
那種活法,以及萬分詭異而又惡毒的陋習,是任何一個有著文明觀念的人都無法接受的……
心事重重之際,王捕頭腳步卻微微一停,伸手推開旁邊的木門走了進去:“進來吧,案牘室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