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么?”林鳶對于這最后的條件,除了些許的驚訝之外,其實心里并沒有太多的波動。因為,在她幾近于永恒的生命之中,這種為一個幾近于荒誕理想而付出一切的人,不在少數。
“是的。”托特點了點頭,也沒有過多的解釋。他知道,祂不在乎。
“你們如何評價我,我并不在意。”林鳶歪著頭嘆了口氣,淡淡的灰色霧氣從她手臂中泛出:“但是,守約,是我為數不多的美德。”
“其余的美德都給他了,是么?”罕見的,在這種幾近于高壓的氣氛之下,托特向著林鳶擠了一下眼,語氣中帶著少許揶揄。
林鳶沒有說話,只是翻了個秀氣的白眼。但這種舉動,也印證了托特的一個想法。
“對了,最后告訴你一個,你或許會在乎的事情吧。”托特看著逐漸覆蓋在自己身上的霧氣,神色釋然“雖然,我還是干預了這個男孩。但是,我失敗了。”、
“所以,他遇到的那些關于詭異的知識,還有與你的相見,都與我無關。這個叫周長安的少年,不是凡人。”
“無所謂的。”林鳶清冷的聲音在木屋中回蕩,“我不在乎。”
“哈。”托特嘴角抽搐了一下,一席白裙的林鳶,任誰第一眼也無法將她與那個恐怖存在聯系在一起:“因為太在乎他,所以不在乎這些事情?果然,他不一般。”
“好了,你來吧。”林鳶也不理會托特,只是將灰霧附著在托特的身上,隨后林鳶打了個響指,藤蔓逐漸收縮,而托特也安穩的落在地面上。
隨著一陣令人膽寒的聲音,一個翠綠色的圓柱體從地面之中緩緩鉆出,而柱體之上,則是一個六邊形的石刻平臺。
“這是你想要的祭臺,至于祭品,你自己來吧。”林鳶向著石板揚了揚頭,示意托特將“祭品”放上去。
“祭品,這種老舊的名字其實不適合它。”懷特似乎想到了什么,臉上浮現出一陣笑意:“畢竟,世界上第一個計算機,應該就是我的腦子了。”
“真沒想到啊。”林鳶輕嘆一口氣,略有感慨的對懷特說道:“誰也想不到,早在一千年前,計算機的概念便出現了。更令人想不到的是,一個腦中擁有著無數知識的神。會把那些智慧清空,再把那些空出來的腦子轉換成計算能力。”
“過譽了。”懷特搖了搖頭,臉上的笑意帶著略微的苦澀:“我不過是一個愚者,用最笨的方法,去做一個沒做完的夢罷了。”
話畢,懷特抬起頭,看著天窗外那些復雜而又充滿神秘的紋路,用力的眨了眨眼。
“它在為我送行么?”懷特似乎看到了那些與黃泉一同誕生的奇妙紋路,突然黯淡了些許,但轉瞬即逝:“或者說,它在罵我?”
這一瞬間,懷特的心緒紛飛。
他想到了很多。
他想到,當他誕生的時候,那個輝煌的神國之外,一個不肯屈服的凡人正在怒斥著神明的罪行。
“占用著無限的資源,掠奪著世界上一切的美好。你們這幫爛到骨子里的神,除了制造垃圾,制造殺戮,從來不懂得將資源轉化為造福世人的東西!你們不是說神愛世人么?愛在哪里了?啊?!”
當然,這個凡人在義憤填膺之后,就是被折磨了肉體,撕碎靈魂之后,扔進了深淵之中。連投胎都成了奢望。
理由?
“神殺人,是恩賜。”
他的父親,也就是上一任的智慧之神搖晃著手中的酒杯,毫不在意的說道。
后來,在接過父親的權柄之后,懷特也度過了很長一段時間的荒誕生活。但是,無論他如何花天酒地,醉生夢死。對于那些殺害凡人的事情,他無論如何都下不去手。
那天那個凡人的話,似乎成了他的夢魘,總是在不經意間閃過他的腦海。
再后來,他開始還害怕了。
有一天,懷特把自己鎖在房間里,想了三天,笑了三天,哭了三天。
想的是,神明的未來。
笑的是,如他所料,神明只是一群蛆蟲。有著強大的能力,占用著最多的資源,享受著數不清的財富。但是,他們卻什么也不會生產。能力,在他們手里只是加強統治用的工具。
哭的是,他什么也做不了。
后來,他游歷在這個世界上,用交易的方式,去解答那些人們心里最為致命的疑惑。當然,代價是他們生命的一半。
這個代價在神界里是最為低廉的!
后來,諸神黃昏。
當然,作為智慧之神。在那場大戰起了由頭之前,懷特就將自己和自己的女兒藏在了一個異元空間之中。然而,那個他與一個凡人的愛情結晶,沒有逃過孤獨。
后來,就是那個瘋狂而又荒誕的宏大計劃。
創造一個世界,單獨去創造一個沒有戰爭,人神共存的世界。
“我成功了。”懷特看著天窗外的風景,喃喃自語,“但是……”
他回過頭,凝滯的艾可在門口靜靜的佇立。在時間停止的那一瞬間,她仿佛反應過來這一切,但又沒有及時作出行動。她只是略微前傾,左手伸出,似乎要抓住什么一般。
懷特緩緩走到艾可身前,他看著艾可,眼中滿是復雜的情緒。這個他制造出來的工具,就差一點,就差那么一點點,毀了他的夢。
但是,但是……
“你,你為什么……”懷特凝視著艾可,他似乎看到了什么,嘴唇不斷地顫抖,聲音也帶著莫名的抖動。
“為什么還要擔心我?為什么不恨我?!”
壓低了聲音,幾近于從聲帶中狠狠擠出的聲音,帶著數不清的困惑與痛楚。
懷特伸出手,那銘刻著無數咒文的手,那操控了無數命運的手,卻在一個潔白的,軟弱無力的手掌前,遭遇了這只手平生未見的阻力。
當兩個手掌即將合攏的那一瞬間,懷特閉上眼,狠狠的抽回了手臂。
他轉過頭,看著林鳶,似乎想說些什么,卻只是張了張嘴,不知如何去說。
“算了。”最終,他還是沒有說出來:“我不配插手她的生活了。”
“我贏了。”懷特走到石質祭壇前,他伸出手,手掌輕輕改在石板上,“但是,你們卻沒輸。”
一陣深灰的風暴,出現了。
風暴從何處而來,無從得知。它似乎就應該出現在這里,不需要理由,不需要軌跡。
它宛如世間一切的元素與物質組合的粒子,交雜著各種氣息,逐漸的吞噬著眼前的男人。
“我死了,那個叫邵云的女孩身上的詛咒就會消散,無須擔心。”
“活下去吧……”
懷特閉著眼,他不敢看身后。在說完這四個字后,他又忍不住回過頭,嘴張開了,又合上了,卻又沒有任何的聲音。
過了片刻后,風暴消失了。
一切都結束了,懷特,木桶中的神眼,還有那個白色的蠟燭,都消散在了風暴之中。現在的木屋之中,只有一顆晶瑩的,散發著無限顏色的圓珠,靜靜的漂浮在半空中。
這時,凝滯的時間,流動了。
所有人在時間解凍的那一瞬間,便知道了方才發生的一切。
然而,木屋之中卻鴉雀無聲。沒有人去譴責林鳶,或者痛罵那個叫懷特的神明。因為正如懷特所說,他贏了,但長安他們卻沒有輸。
此時,所有人的臉上都帶著復雜的表情,他們不知道,這個為了一個荒誕夢想而付出一切的男人,他們究竟應該抱有什么眼光去看待。
但是,艾可,她卻不知為何,宛如玉石般的臉龐上,劃過兩道晶瑩的淚痕。
“本來……”她的聲音沙啞,她似乎在笑,卻又在哭,“那個祭品,本應該是我。”
“他還是叫了我,他還是叫了我一聲。”
她看清了,在最后的那一瞬間,那個男人說出的兩個字。
“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