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技是越來越發達,以前一個院兒里有一臺黑白電視已經很了不得,現在不僅電視越做越大,電腦、手機也越來越普及,連我這個七老八十的老頭子都不能免俗。你看,這是我孫女給我買的——”
秦之茂從衣袋里掏出一款OVO的智能手機遞給沈亦澤看。
“爺爺!”
秦晚笛半是無奈半是窘迫,趕緊從她爺爺手中拿過手機,塞回他衣袋里,囑托說:“把手機收好,不用就別拿出來。”
秦之茂接著說:“你說我都一大把年紀了,哪里會用你們年輕人的東西?我就喜歡以前的手機,功能簡單,操作方便,現在搞得花里胡哨的,我反而弄不懂……”
人之所以變得絮絮叨叨,要么是有了想要關心的人,要么是上了一定的年紀。
秦之茂彎彎繞繞說半天,終于才繞回主題:“……我聽夏臺長說,最近新媒體十分強勢,什么電影、電視、綜藝,以后都可以在網絡上看。形形色色的節目是越來越多,但能看的是越來越少。”
他頓了頓,繼續說:“就拿你和晚笛參加的那檔節目來說,男男女女同吃同住一個月,這樣的節目做出來有什么意義?我們以前做節目,講究寓教于樂,現在完全是為了娛樂而娛樂。”
“我始終跟夏臺長強調,身為傳媒人、電視人,我們要肩負起引導大眾的責任,要有所本,有所堅持,要做有意義的節目,而不是賺錢的節目……《詩詞大會》很好,在這個浮躁的時代,還有你這樣愿意沉下心來的年輕人,很好,非常好。”
秦之茂不知道《心動的信號》同樣出自沈亦澤之手,直言這檔節目毫無意義,說得沈亦澤只能露出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
閑聊之中,沈亦澤得知秦之茂退休后和妻子共同成立了一個公益基金——江南紫荊音樂基金會,長期致力于“音樂公益進校園”和“音樂公益下鄉村”等活動,旨在切實提高學生和鄉民的審美和人文素養。
他想起節目錄制期間,秦晚笛偶爾會出門參加公益演出,看來出席的就是基金會的活動。
秦之茂感慨:“現在公益不好做,籌資不易,請人更難,做得好沒有掌聲,做得不好還要遭受非議,實在是吃力不討好。”
沈亦澤表示贊同:“確實,做公益演出不難,難的是做長走遠。如果能像白鷺行一樣形成自己的品牌,應該就會順暢許多。”
白鷺行是國內家喻戶曉的環保公益項目,也是三年前全國“年度品質公益獎”的獲獎項目。
秦之茂嘆口氣說:“形成自己的品牌,談何容易?音樂演出不比環保,是相對小眾的項目,國家也沒有相關的扶植政策,很難吸引到公眾的視線。”
沈亦澤委婉地說:“有句話叫好酒也怕巷子深。事情要腳踏實地做,必要的宣傳也不可少,尤其是在資訊更新如此快速的當下,宣傳尤其重要。白鷺行的成功不僅因為借了國家大方針的東風,當年鋪天蓋地的宣傳攻勢同樣功不可沒。”
秦之茂“唔”一聲:“你說得有幾分道理,只不過我們紫荊的規模太小,資金和人手都不足,舉辦活動已竭盡所能,實在無力搞什么宣傳。”
沈亦澤立即說:“公益和慈善也是我想做的事,您若信得過我,不妨把相關事宜交由我們公司代理,無論資金還是人手,我們都可以提供。”
秦之茂展顏笑道:“你是夏臺長青睞的人才,又是晚笛的朋友,我自然信得過。具體怎么弄,我這個老頭子也不懂,你可以跟晚笛談——晚笛啊,這件事就交給你了。”
“誒?”秦晚笛愣了下,“我可以拒絕嗎?”
“不可以!”秦之茂板起臉,“這些年你滿世界亂跑,我和你爹什么時候管過你?你也不小了,就算不想找份正經的工作,也該做點正事。這個基金會,本來就是以你的名義成立的,以后遲早要交到你的手上,你趁現在熟悉熟悉,難道不該嗎?”
“行吧。”
秦晚笛心不甘情不愿地答應。
壽宴過后,夏榮生辭過眾人,和秦之茂等故交另尋靜謐之所促膝長談。
夏會昌誠邀眾人觀光莊園,待用過晚膳后再離開。
除了個別有急事在身不得不走的,其他人都樂意賣夏會昌一個面子。
秀水莊園仿古而建,很有明清園林的韻味,林木掩映間長廊隱現,石徑蜿蜒,中有池塘數頃,有山丘起伏,鳥鳴處處,花香陣陣,景色不可謂不宜人。
秦晚笛突然說:“我爺爺的話你別往心里去。他信奉的那套已經過時了,現在的年輕人,看節目就圖個放松。為了娛樂而娛樂,才是這個年代的娛樂該有的樣子。”
沈亦澤自然不會往心里去。
秦之茂所處的那個年代,電視仍是奢侈品,別說教育意味明顯的綜藝節目,哪怕天天放地道戰,觀眾都能看得津津有味。
那時沒的選,所以電視臺播什么觀眾只能看什么。等電視普及,電視臺上星之后,才慢慢形成行業內部競爭,觀眾有的選,自然會用腳投票。
現如今,隨著互聯網的高速發展,面對新媒體的沖擊,電視臺更應遵循市場的規則,以觀眾的喜好為導向。明知觀眾愛看純娛樂的節目,還逆潮流而動,豈不是自找不痛快嗎?
想活著就得恰飯,電視臺也不例外。哪怕是央媽,收視不行反響平平的節目照樣揮刀自宮,難道閹割掉的那些節目沒有意義嗎?
有意義。
但很多時候,生活不需要那么有意義。
他笑笑說:“你別忘了我是個商人,不是傳媒人,更不是電視人。我沒有那么崇高的責任感,我所做的一切,《詩詞大會》也好,《心動的信號》也罷,只是為了利益。”
秦晚笛順著他話問:“那你做公益,也是為了利益嗎?”
這個問題相當犀利,沈亦澤面不改色地回答:“當然。對公司而言,做公益也是提升知名度和塑造正面形象的一種方式,更何況,這個基金會還是由江南臺前臺長創辦的,我這也算賣個人情。”
“沈老師倒是很坦率。”
秦晚笛沒想到他會如此開誠布公,不禁有些側目。
沈亦澤隨口說:“我把你當朋友,所以不瞞你。”
說是這么說,其實是因為他知道,就算他不開誠布公,秦晚笛也能想到,與其虛與委蛇,不如大方承認。
秦晚笛不置可否地笑笑,她明白所謂的不瞞朋友,不過是他的說辭,因此并沒有太過當真。
“那你有什么計劃嗎?”
她問。
沈亦澤搖搖頭:“暫時沒有,回頭做出方案了,再跟你商量。”
他倒不擔心,藝人的宣傳天天在做,在這方面,他的團隊足夠專業,出個方案還不是手到擒來?
“謝謝,謝謝您!”
天色漸晚,楊九安收起攝影器材,向在宜江江邊憑欄垂釣的大爺道謝。
“不拍了?我還沒釣到魚呢!”
大爺顯然有點不甘,起初答應這個漂亮小姑娘的拍攝請求時,他滿心滿念想著在鏡頭前露一手,結果一個下午過去,愣是一條魚沒釣起來。
“不用了。”楊九安解釋,“我只是想記錄您釣魚的過程,釣到魚固然很好,沒釣到也沒關系,我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大爺“哦”一聲,滿臉疑惑地追問:“你拍這個有啥用?”
“練習用,順便積累點素材。謝謝大爺,我走啦!”
楊九安背上攝影包,跟大爺揮手告別。
回到家中,打開電腦,開機的同時洗兩個柿子——從農場帶回來的柿子已經捂熟了,在每一個沒有約會的晚上,這就是她的晚餐。
“嗯好甜!”
她啃著脆柿,一邊自言自語一邊將下午拍攝的素材導入名為“Project
365(2021)”的文件夾中。
365,這是她為自己定下的拍攝計劃,每天至少要拍攝一張照片或一段視頻。
在國外,這樣的拍攝風氣相當盛行,她在留學期間發現有同學這么玩,便偷師學藝,也制定一個這樣的計劃來激勵自己創作,同時也是一種攝影練習。
她的導師哈爾斯曼曾說過一句令她印象極其深刻的話:“我不是你的老師,拍攝才是。”
攝影師也好,導演也罷,提升水平、磨練技藝的最好方式就是拍,不停地拍,沒有攝影機就用DV,沒有DV就用手機,實踐方能出真知。
本來想著這個周六沒事,便以他為主體,拍攝他的一天,結果天不遂人愿,她只好出街拍路人。
明天拍他搬家也挺好的。
她心里想著,忽然“滋滋”兩聲,隨即響起鈴聲。
是老媽方瓊。
她接起:“喂,媽?”
“在干嘛呢?”
楊九安看了看手中的柿子,說:“吃飯。”
對方立即問:“和男朋友一起?”
她錄節目的事方瓊是知道的,錄制結束那天老媽就打電話來詢問過情況,楊九安沒有隱瞞,一五一十地說了。
“沒有,我一個人。”
“今天周六,他也不陪陪你?”
“他有正事要忙。”
楊九安不愿細說,岔開話問:“你吃飯了嗎?”
“正吃著呢,我在你大姨家,我們視頻吧!”
“好。”
掛斷電話,楊九安微微蹙起眉頭。
老媽當著大姨的面問起她男朋友,顯然,她脫單的事已經被抖落出去了。
真是……明明千叮嚀萬囑咐,先不往外傳的……
大姨一旦知道,約等于全家族人盡皆知。
媽呀!
一念及此,她就覺得頭皮發麻,坐立難安。
很快接到老媽的視頻請求。
鏡頭轉動,依次掃過大姨、大姨父、表姐和表姐夫,楊九安挨個問好,心中雖略有不滿,表現卻格外乖巧。
大姨操著方言問:“安妹崽,你媽說你上節目了噠,啥子節目嘛?你也不跟我們說,我們好搜起來看撒!”
楊九安還沒來得及開口,老媽搶先一步解釋:“《心動的信號》,談戀愛的節目,剛拍完,明年一月才播!”
表姐在一旁幫腔:“這節目很要好火,男嘉賓都很帥!”
大姨追問:“叫啥子嘞?我好像沒看過……”
表姐說:“《心動的信號》,你沒看過正常,這節目是給年輕人看的,你們比較適合看《相親相愛》。”
大姨“哦”一聲,對楊九安說:“你男朋友的照片有沒得嘛?發幾張到家族群撒!”
她瘋了才會發家族群里!
“現在還不能發,跟節目組簽了保密協議,在節目播完前,需要一直保密。你們知道就行了,別往外說。”
“放心,不得說!”
大姨拍胸脯保證,楊九安卻一點兒不信。以她對大姨的了解,不出三天,這件事只怕連小區門衛都知道了。
方瓊委婉提議:“我今年年假還沒請,要不過段時間我請個假,去江南看望你?”
“媽!”
什么看望她,分明是看望他!
楊九安很慌,她知道她媽真干得出來,連忙制止:“媽,你別這樣,我們才剛開始,你別把人家嚇著了。”
方瓊想了想,換個思路道:“要不這樣,你找個時間帶他來蜀都玩,嗯,就元旦吧,怎么樣?”
“媽——”
楊九安還想拒絕,方瓊干脆利落地打斷:“你帶男朋友逛你家鄉,這不很正常嗎?就這么定了啊,如果你元旦不回來,就只能我過去了。”
“……好吧。”
比起老媽來江南實地考察,她情愿自己領回去。
她知道老媽是擔心沒談過戀愛的她上當受騙,想替她把把關。
只是……元旦也太早了吧!
搞得跟她有多著急似的!
他知道了還不得飛上天去!
嗯,不能直接告訴他,不能讓他這么驕傲。
楊九安打定主意。
夜漸深。
洗澡前給他發了好幾條消息,洗完澡出來仍沒收到回復。
以前給他發消息都是秒回,今天突然延遲這么久,雖然知道是正事,卻難免失落。
看眼時間,臨近十二點。
她鉆進被窩,正準備睡覺,忽然響起熟悉的前奏和主歌:
“窗外的麻雀,在電線桿上多嘴……”
她立刻接起,剛一接通,就聽見手機那頭傳來他興奮的高呼:
“安安,我想死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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