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起。
云霧散。
那群鳥好像聽到無聲的召喚，竟圍繞著齊尚和姜穎，旋轉飛舞。
它們的翅膀將陽光切割成無數碎片。
天空化作一個巨大黑洞。
齊尚下意識的捏緊姜穎的手，那是兩個人此時此刻唯一的聯系。
他看見姜穎的眼里，反射出整個宇宙的深邃。
他心跳驟然加速。
另一只手也急迫的伸出，抓緊。
就是害怕萬一不小心，脫了手……
如果失去是在一瞬間，那此刻便是永遠。
他用盡最大力氣，雙手猛的一拉，將姜穎拉回到自己的懷抱，用雙手緊緊抱住。
但往回拉的那一刻，懷里的姜穎……
仿佛一片羽毛。
仿佛，不存在……
他很怕，害怕極了。
害怕手中將落空……
但他更沒有時間害怕！
手上和身上，是真實的觸感和溫度。
來自于姜穎的……
這觸感和溫度，如同賴以生存的氧氣一般寶貴，那么明確的提醒他。
姜穎……
真真正正的存在！
在他的懷抱中。
但他仍然害怕極了。
那種感覺，就好像小時候，他第一次聽說原來人都會死。
爺爺奶奶會死，爸爸媽媽會死，自己也會死……
幼年的他，在睡夢中聽見一個來自宇宙和深淵的聲音。
那個聲音告訴他，不用怕，只要緊緊抓住現在，便是永恒。
“姜穎！！！”
他用盡所有力氣呼喊。
不知何時，有淚水從他睜大的眼里飛出，再被狂風帶走。
不要失去，永遠不要失去！
抓住現在，也就抓住永恒！
片刻須臾！
陽光驟然明亮了許多。
那群鳥忽然急切的扇動雙翅，從山頂一躍而出，奔向廣闊的天空和林海。
齊尚感覺姜穎驟然恢復了重量，在他的懷里猛的一沉。
沖擊之下，他們都失去了平衡，仰面向后倒下。
齊尚下意識的笑了。
盡管淚水流入嘴角，但也是甜的。
他緊緊的抱住姜穎，把她托起在自己的上面，感受她那么真切的重量。
落地的時刻，柔軟的草甸襯托住他們。
他們在草地上翻滾了兩圈，才終于停了下來。
呼呼……
呼呼呼呼……
齊尚仰面躺倒在地，仿佛剛剛跑完百米沖刺。
但是，他滿意的看著伏在自己的懷里的姜穎。
她還活生生的在自己掌握中，沒有離他而去。
“小羊羔？小羊羔？”
他手忙腳亂的將她散落的頭發揭開，然后看見一張滿是淚水的小臉。
齊尚心疼的不得了，伸手抹去她臉頰上的淚水。
可是，剛剛抹完，姜穎的淚水就像斷線的珍珠，又接連不斷的滾落下來。
“別害怕，別害怕……我在，我在，我抓著你呢……”
齊尚心疼萬分，重復呢喃著說不完的安慰。
姜穎眨巴著大眼睛，目光一動不動的死死看著齊尚，仿佛是要確認他們此刻的存在。
終于，在短暫的心靈風暴之后，她才知道，自己還留在人間。
“哇……”
姜穎無比放肆的哭泣……
她像個特別害怕的小女孩，害怕到足以刻下一生的記憶。
她的哭聲是那么悲傷，是一種死里逃生的后怕。
她緊緊的抓著齊尚的衣服，不管不顧的向上爬，躲進齊尚的臂彎里。
仿佛只有他，才能阻止自己被帶走。
“哇……”
她哭得那么徹底，仿佛這一個早上，就要把20多年的淚水全部哭干了。
齊尚一直在吻她的額頭，一刻不停的輕聲告訴她。
不要怕。
我抓住你了。
不要怕。
我不會讓你走……
山風嗚咽。
空谷幽寂。
太陽爬上半空，山巒里煙云開始了新一天的分分合合。
初晨的那一幕，對于齊尚和姜穎來說，仿佛一場不真實的夢。
“葛格，你累不累？”
“不累！”
齊尚小心的原地一跳，把背上的姜穎背得更穩一些，然后繼續慢慢的從山頂往下走。
他的額頭滾落一顆顆汗珠，但這對他來說并沒有什么。
自從他把姜穎拉回自己的懷抱之后，他就再沒有讓她離開自己的掌握。
以至于他堅持要把姜穎背著下山。
從山頂回酒店的路，彎彎繞繞，只有區區800米。
但齊尚仍是不放心，執意要把姜穎放在背上。
姜穎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但就是有些六神無主。
但齊尚這么的堅持，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乖乖的聽話。
她雙手繞過齊尚的肩膀，身體緊緊的貼在他的背上。
也許是因為熱了，他的背上冒出滾滾的熱氣。
可這正好讓姜穎感到安全。
只有這熱量，讓她感覺到……生命和存在。
是啊，這個命題，原來不就是那最基本的物質和能量嗎？
這可能是溫度計上水銀柱升起的高度。
也可能是體重秤上一個跳躍的數字。
這可能是空氣里升騰的水汽。
也可能是一滴一滴從毛孔里鉆出來的汗水。
姜穎想起自己20多年人生的過往，腦子里翻過從孩提時刻開始，那些斷斷續續的記憶畫面。
雖然早已不再連續。
但是，那般真實。
那正是她存在的證明。
可是……
可是……
姜穎把頭埋到齊尚的頸脖之間，不愿再去想。
她的雙手又緊了緊，連兩只腳都纏上了齊尚的腰。
她砰砰的心跳從身體接觸的地方傳到齊尚的耳朵里。
齊尚仿佛懂得她的不安，沒有問任何的問題。
他只是這么一步步，緩慢而堅定，帶著她回到了酒店房間。
當齊尚把姜穎放到床上的時候，她就好像筋疲力盡了一般。
她柔軟的頭發在枕間散落，一如她混亂的心情。
她閉起雙眼，兩只手緊緊的抓著齊尚的胳膊，像一只擔驚受怕的小羊羔，要緊緊抓著那個拯救她的牧羊人。
“噓……”
“別害怕……”
“睡吧……”
齊尚無比溫柔的撫摸她，一刻不停的提醒著她。
我就在你身邊。
而你，也真實的存在。
終于，她疲倦的墜入夢鄉。
在齊尚的深深呢喃中，她縮在他的身邊睡去。
只有肩膀在稍顯不安的起伏。
齊尚輕輕嘆口氣，輕輕抹去她眼角的雨露。
上午、中午、下午……
姜穎一直都在睡，中間一刻都沒有醒來。
齊尚則化作一尊雕像，生長在姜穎的床邊。
害怕……
還是時不時的纏繞他。
所以，他的手里，一直攥著她的手。
就這樣，直到夕陽西下。
姜穎悠悠的睜開眼。
臉色紅潤，睫毛微微霎動，眼睛里滿是靈氣。
她撐起身來。
齊尚見狀，趕忙上來攬住她的腰，要扶起她。
姜穎卻笑笑。
“沒事……我又不是病人。”
“小羊羔，好些了嗎？”
“嗯。”
“你……”
“葛格，我終于可以對你說了……”
姜穎眼睛里閃出光芒。
是釋然與解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