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包上,陳三更和他的小伙伴們聚在一起。
他笑著拍了拍小五兒的背,“去旁邊看會兒書吧。”
劉昭明卻站出來將小五兒昨天的話復述了一遍,聽得陳三更不住點頭,“也好,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坐而論道終究不如起而行之。”
劉昭明立刻挑起大拇指,“大哥這句話說得實在是太好了!人生至理啊!”
“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他復誦一番,感慨道:“容貌已經令世人傾倒,才情還讓天下羞愧,我已經無法表達心中對大哥澎湃的贊美了。”
陳三更直接伸出手,攔住關太初、八風和尚跟白長根蠢蠢欲動的嘴,“意思一下就行了,我們聊正事。”
他低頭看著小五兒,“小五兒,既然這樣,我們今天就考考你,如果是你來主導這件事,你想要怎么辦?”
小五兒有些害羞,“你們都在,哪兒輪得到我啊!我在一旁學習一下就好了。”
“別怕,我忽然反應過來,你也不小了。”他直接將小五兒朝前一推,笑著道:“來吧!”
小五兒看了一圈,發現大家都用鼓勵的眼神看著他,就連一向沒個正行,總是跟他講不良故事的花大哥也不例外,把心一橫,看著陳三更,“大哥,能不能把我的木劍給我一下?”
陳三更笑著從方寸物中取出木劍,遞到他的手上。
輕巧的劍身,圓潤的劍柄,當木劍重新握在掌心,小五兒仿佛回到了萬妖谷的湖心島,回到了那個領著一幫同伴和別人斗爭的日子。
與人斗,其樂無窮!
他深吸一口氣,收攝心神,開口說出了這些天的思考。
他先在地上畫了個小圈,“這兒就是我們現在所在地方,我在一本書上看過,要解決一件事,首先是要搞清楚這件事到底是什么。”
“我們現在面臨的情況就是,因為我們的介入,她們雖然重獲了自由,但也失去了庇護,更沒辦法在洞府中自給自足,度過一生,而且由于過往遭遇,有家不能回,我們基于道義,也不能袖手旁觀。”
“好!”八風和尚忍不住吼了一聲,給小五兒嚇了一跳。
他撓了撓自己的大光頭,“我就覺得說得不錯,換我是肯定說不出來的。”
花笑晨癟了癟嘴,“穩重點,你看我也說不出來,我像你那么咋呼了嗎?”
陳三更無語地瞪了兩人一眼,對小五兒溫聲道:“說得不錯,繼續。”
小五兒重新理了理思路,“所以,我覺得,她們繼續在這兒是不行的了,需要換一個地方。”
他用木劍將原本的小圈劃掉,然后在一旁畫了一個大圈。
“這個地方,既要離開這兒,又不能離得太遠,否則她們可能不會去,也去不了。同時,這個地方還得安全,能夠庇護她們,不至于被一些邪惡的勢力或者修行者再度侵害。”
“但我們終究是不能庇護他們一輩子的,所以她們還需要找到一個自力更生的路子,能夠自己養活自己,哪怕清貧一些,只要吃飽穿暖,相信她們也能夠滿足。”
“有了這兩點,應該就沒問題了。我們也算是將一個事情做了個圓滿。”
陳三更和劉昭明對視一眼,眼中皆有贊賞。
看著小五兒居然說得有板有眼,陳三更也有意鍛煉他一下,鼓勵道:“說得很好,思路很清晰,但是能不能想得更深一些。”
小五兒疑惑道:“更深一些?”
“就是想出可以照著做的辦法來。”劉昭明解釋道。
陳三更伸手指了指地上的大圈,“我們從第一條開始來,這個地方選在哪兒?”
小五兒開始想著,陳三更鼓勵道:“不用怕,這種時候就是想到什么說什么,然后大家一起來商量,去偽存真。”
“那最緊要的肯定是安全。”小五兒遲疑道。
陳三更點了點頭,“嗯,不錯,一群弱女子聚集在一起,安全太重要了。然后呢?”
小五兒想了想,“然后是剛說的距離,換了一個地方,風土人情都不一樣,適應起來肯定很艱難。”
陳三更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知曉小五兒這句話完全是從自己的切身體會上有感而發,想必曾經初入萬妖谷的日子也算不得美好吧。
“嗯,還有嗎?”
小五兒想了想,不好意思地搖了搖頭,“想不到了。”
陳三更笑著摟過他的肩膀,“其實,這個地方已經呼之欲出了。”
關太初目光在陳三更和劉昭明身上掃過,忽然福至心靈,脫口而出,“白鹿洞?”
“對嘍!”劉昭明哈哈一笑,“白鹿洞身為十宗之一,天底下還有幾個地方比那里還安全?白鹿洞所在的五圣峰,距離此地不過就三百余里,快馬兩三天即到,不遠不近,豈不正合了我們的要求?”
激動之色一閃而逝,關太初旋即便遲疑道:“可是二哥,我記得你曾說過,白鹿洞中幾乎沒有女性,盡是血氣方剛的年輕男兒,她們去了豈不是”
眾人一愣,這番憂慮也有道理啊,豈不是才出虎口又入狼窩?
劉昭明卻斬釘截鐵地道:“三弟多慮了,我們白鹿洞中,皆是正人君子,最多色而不淫,何況還有山長、教習等諸多長輩盯著,決計不會發生那等齷齪之事!”
他拍著胸脯,“你們看看我,總該相信了吧?”
八風和尚嘀咕道:“二哥,你不加最后那句還好點。”
陳三更瞪了他一眼,笑著道:“白鹿洞弟子的人品我有所耳聞,大致是放心的,更何況,聽二弟說白鹿洞占地甚廣,而且也和十宗其余家一樣,有著龐大的產業,我們并不一定要將她們安置在洞中弟子的居住區中。”
其實這些問題都不是問題,只要說通了白鹿洞書院的山長,立下規矩,山中的弟子自然無人敢不遵守。
更何況,若是那些山中弟子真有人誠心喜歡了其中某位,未嘗不算一件好事,只要不是強迫,都可以接受。
他笑著對小五兒道:“若是第一條確定在白鹿洞的前提下,你想想第二條?”
有了剛才的成功,小五兒也少了些緊張,抄起木劍,定了定神,朗聲道:“這第二條,就是要結合她們的情況了。”
“這世間尋常女子所會的無非紡織、漿洗、女紅、烹飪、外加飼養一些家禽、桑蠶之類”
花笑晨震驚道:“小五兒,你咋懂這么多?”
陳三更看了他一眼,輕聲道:“若是你也經歷過那么多,你也懂。”
花笑晨瞧見陳三更的神情似乎有些低沉,用肘子撞了撞八風和尚,“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八風和尚甕聲甕氣地嗯了一聲。
花笑晨連忙對小五兒道:“小五兒,你花大哥錯了,今后你娶妻生子的事情就包在我身上了!”
陳三更眉頭一皺,花笑晨連忙縮了縮脖子,“生子就算了。”
“別理他個嘴不把門的,繼續。”陳三更拍了拍小五兒。
“如果是在白鹿洞,那么她們可以負責.”
小五兒慢慢講著,眾人在一旁不時補充幾句,慢慢的一個相對具體的執行方案就在小山包上成型了。
又過了一遍細節,方案便大致敲定了下來。
眾人各自散去,陳三更讓劉昭明將紅姐和范自然請了過來,然后將自己的想法和盤托出。
紅姐聞言沉吟了許久,然后開口道:“公子是在修行界地位很高,還是在白鹿洞認識地位很高的大人物?”
陳三更挑了挑眉,沒想到紅姐居然能夠這么快抓住了問題的關鍵。
如果他不是頗有薄名,如果不是還有靈劍宗女子劍仙范自然一道,如果不是他認識蘇密,光憑劉昭明曾經在白鹿洞求國學這么一丁點可有可無的聯系,他是根本不會,也不敢做這樣的決定。
因為,對白鹿洞而言,毀約背信的成本,太低了。
紅姐看著陳三更詫異的神色,自嘲一笑,“公子是不是也想問,我這樣一個落魄至此的婦人,為何能問出這般的問題?”
陳三更拱手道:“如有冒犯,還望見諒。”
“哪里的話。”紅姐擺了擺手,“我的父親是大廉朝最后一任工部尚書,我的夫君曾經是一百多里外那座騎牛城的城主。”
陳三更一愣,“那”
“奇怪嗎?不奇怪啊,朝廷管什么用呢!”紅姐自嘲一笑,“這是一個修行者的時代啊,公子!”
“我的父親是前朝的官,自然沒用,我的夫君,一個小小城主真的能比得過一位強大的修行者嗎?被人當著面搶走了妻子,他一定很傷心很憤怒吧,但又能如何呢?扭頭便認清了現實,遠走他鄉另娶了一位。”
她望著陳三更,又看了看范自然,“不是每一個修行者都像公子和這位姑娘一般,如若真有神明在上,我倒真希望這世間再無高高在上的修行者,所有人都可以在律法的范圍內生活,我們這些凡人,或許才真的算是人!”
陳三更躬了躬身子,“抱歉。”
范自然只是微微皺了皺眉,自幼長在靈劍宗的她對紅姐的話多少有幾分不理解。
紅姐擺了擺手,“公子無需客氣,是我失禮了。”
說完她卻面露一絲狡黠,“不過既然已經失禮了,也不怕更失禮一些,還請公子回答我剛才的問題,我也好權衡。”
陳三更點了點頭,百余人都唯紅姐馬首是瞻,背負著這么多人余生的命運,紅姐的謹慎并不為過。
他指了指范自然,“我可能算一個大人物,我身邊這位小范姑娘是確定的大人物,最關鍵的是,白鹿洞中,我還真認識一位大人物。”
紅姐沉吟一下,鼓起勇氣道:“不知公子能否拿到他的許可?”
說完她朝地上一跪,“公子見諒,妾身實在是.”
陳三更一把扶住她,輕輕將她拉起,溫聲道:“紅姐,我懂的。這樣如何,我請他來見你們。”
紅姐聽完就又要跪下道謝,陳三更無奈道:“真要感謝,等一切都確定了之后吧,現在先存著,如何?”
紅姐這才站起,朝著二位微微欠了欠身,“既然如此,我這便下去,先探探大家的口風。”
陳三更點了點頭,待紅姐走后,他輕笑道:“小范姑娘怎么不說話。”
范自然很直接地道:“費腦子。”
陳三更抽了抽嘴角,“那我有個不費腦子的事情想請小范姑娘幫個忙。”
“說。”范自然很干脆。
“我去一趟白鹿洞,這里麻煩小范姑娘替我照顧一日。”
“行啊!什么時候去?”
“現在就動身。”
“那什么時候回來?”
感情我剛才的話你都沒聽清就答應了嗎,早知道我就.陳三更開口道:“一日就夠了。”
范自然霍然扭頭盯著他,“說,你到底要去干什么?”
陳三更微笑道:“小范姑娘應該還記得,我很快。”
說完他又補了一句,“我說的是身法。”
范自然曾聽過蘇密的“無距”,也見識過陳三更那神奇的“瞬移仙法”,所以她定定地看了陳三更一會兒,兩手在胸前一抱,“那好,我就等你一日,要是回不來,那就別怪我不守承諾了!”
“放心!說好一日,一定一日!”
范自然坐在山頭,看著陳三更走下山包,跟他的同伴告辭,然后朝著這邊揮了揮手,她哼了一聲,懶得回應,但或許她自己都沒發現,她翹起的嘴角已經將她臉上的“冰霜”盡數消融。
暖陽灑在她的臉上,在邁向深冬的季節里,有了春意。
因為如今這稀薄的靈氣,即使十宗這樣修行界的門面,也不愿意再維持那種云遮霧繞凡人難至的縹緲大陣,山門幾乎都明明白白地展示在世人的眼前。
但這個門和世間許多其余的門一樣,知道那兒有門有路是一回事,能不能進得去,是另一回事。
陳三更從來不用擔心這些問題。
當他在白鹿洞的山門前停下,天色還尚未黑透。
他朝著山門處值守的兩名白鹿洞弟子拱了拱手,“煩請二位小哥通報一聲蘇密,故人陳三更到訪。”
說出這句話,他自己也是微微恍惚。
當初在安水城的繡衣使小院外,他也是這般大剌剌地報上姓名,但那時還是虛張聲勢地想要賭一把,只為面見一位二星繡衣使,如今不過兩個多月,就已經可以信心滿滿地在白鹿洞門口,說出自己的名字,要見天驕榜上的天驕了。
人生之際遇,還真是上面吃下面拉——無常啊!
兩名白鹿洞弟子一對眼,一個連忙恭敬地請陳三更稍等,另一個飛快地跑進山中通報。
很快,蘇密就出現在了陳三更的面前,讓一直擔心他會不會恰好不在洞中的陳三更悄悄松了口氣。
在白鹿洞弟子艷羨的目光中,二人并肩走入山門。
蘇密笑著道:“可惜我白鹿洞中,沒有女弟子,否則陳兄今夜安能走得如此清閑。”
陳三更也笑了笑,“這話說得,青眉山那么多女妖,也沒見人家圍上來啊!”
“哦?”蘇密眉頭一挑,“陳兄跟青眉山那位?”
陳三更嘿嘿一笑,“白喝了蘇兄一壺酒,蘇兄不會找我要吧?”
“哪兒能呢!”蘇密義正辭嚴,旋即笑著道:“回頭給我也介紹一個就好。”
陳三更停住腳步,“蘇兄此言當真?”
蘇密疑惑道:“還真有啊?我還沒做好準備呢!”
陳三更正色道:“在靈湘州的邊界,一百余位女子正等候在那里,只要蘇兄答應,她們立刻就啟程前來。”
“一百余位?”蘇密眼皮直跳,想了好一陣,看著陳三更,“兄弟我只怕吃不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