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的目光中,不少身影已經朝著落劍山的山腰沖了過去。
楚酣然扯住著急起身的陳三更的袖子,笑著道:“陳兄莫急,這第一層禁制下,通常都只是一些平平無奇的物件,沒什么有價值的東西。”
他輕笑一聲,“我等雖然境界不算太高,但好歹也是在中三境之人,讓他們先去吧,第二層禁制之內才是我們的戰場,而那些真正的大能,更是要等到第三層核心禁制開啟之后才會入內。”
范自然朝著陳三更微微點了下頭,她也曾去過許多的遺跡、洞府、秘境,的確是如楚酣然所說這般。
陳三更卻出乎意料地擺了擺手,“你說的這只是通常的可能,但有時候也會有不同。萬一這位中古時期的劍圣就不按常理出牌呢?畢竟能把一柄絕世神劍說扔就扔了的,你能指望他腦子正常到哪里去?”
楚酣然神色一愣,客套道:“倒也有幾分道理啊!”
“那是!”陳三更仿佛沒聽出楚酣然的敷衍,繼續闡述著自己的奇思妙想,“就像那些權貴公卿吧,覺得什么鄉野荒村沒什么好女子,一副看不起的樣子,但若要真出了個絕色美人,他們一個個跑得比脫韁的野狗還快!所以咱們趕個早,萬一能瞧見什么好的,也好趁那些人還在自矜身份的時候拿點輕松的好處。”
“陳兄的比喻總是如此生動。”楚酣然扯了扯嘴角,“那就依陳兄的,我們這就出發?”
范自然當然不會反對,只是趁著楚酣然沒在意,狠狠瞪了陳三更一眼。
三人并沒有立刻使出全速沖過去,而是以一種很正常的速度慢慢去往山腰。
身處這樣的場景和環境,除開最頂尖的那些大能,將自己的真實境界隱藏起來是很必要的。
當然,陳三更不用隱藏,因為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境界。
山腰處,一層光暈正在緩緩消散,將塵封在其中數百年的場景顯露了出來。
一些心急之人忍不住便躥了進去,但瞬間劍光一閃,一個個脆弱的身體和急迫的野心便煙消云散。
在沖動的目的不是死亡的時候,死亡便是制止沖動的最佳手段。
前沖的身影都停在了光圈之外,警惕地看著那些已經很是黯淡的流光。
“大家小心!這是神劍數百年積累溢出的劍氣,非你我可以抵擋!大家且等一會兒,待這劍氣自行消散便好。”
一個老者沉聲開口,提醒著周遭的眾人。
好在等待的時間不長,流光很快散盡,不用任何人提醒,便又有幾人搶先沖了進去。
沒有劍光閃爍,但這沖入的幾人瞬間身形一滯,然后神色迷亂,抽出手中長劍就胡亂劈砍著,甚至還互相對戰了起來。
“劍意!”
范自然和楚酣然幾乎同時低聲開口。
其余眾人雖然沒這番眼界,但慢慢也琢磨過來肯定有什么古怪,再聯想一番,也猜中了內情。
“大家小心!這是神劍數百年積累溢出的劍意,非你我可以抵擋!大家且等一會兒,待這劍意自行消散便好。”
先前那個老者再一次沉聲開口,試圖提醒眾人。
但和先前不同的是,這一回,并非所有人都聽了他的,有幾道身影反倒立刻飛掠了過去。
劍氣徒耗精力,但劍意可不一樣。
砥礪劍心,淬煉神魂,都是尋常難得的機緣。
只要能夠抵擋得住,那便是近乎絕佳的寶貝!
陳三更他們也動了,身形摻雜在人影中,飛掠進了禁制區域之內。
進去之后,三人皆沒什么異樣,彼此的境界實力似乎又清晰了幾分。
楚酣然笑著道:“陳兄、范兄,現在看來我們此次的把握又高了不少啊。”
陳三更微笑道:“鄙人也這么覺得。”
范自然冷冷開口,“此處劍意駁雜,且已經逸散大半,對我們用處不大,我們先去尋覓寶物。”
楚酣然點了點頭,附和道:“劍意駁雜,顯然不止神劍一種劍意,陳兄的推斷很可能是正確的。”
“那還不趕緊的!”
陳三更夸張地笑了笑,在他們的周遭,已經有了零星的爭斗出現。
一路上,果然如楚酣然先前所言,沒有任何上三境的大能出現,就連中三境的人都不多,但按照范自然的說法,寶物的品級的確不低,甚至還有幾本劍經,放在尋常小門派那都是壓箱底的存在。
由于沒什么人爭,他們的眼光又好,很快便搜羅了不少的好東西。
定勢思維害死人吶.陳三更在心頭嘀咕了一句,他忽然心中一動。
陳三更忍了一息才抬起頭,恰好范自然和楚酣然也已經先后抬頭,陳三更和楚酣然無聲對視一眼,然后和范自然交換了一個默契的眼神,裝作不察地朝前走去。
前方的道路上,忽然跳出了兩個身影,緩緩攔住了去路。
而在三人的身側和身后,也各有一人,一共五人將他們三個包圍在中間。
正面兩人之中更年輕些的一個綠衣男子一手拿著一柄折扇,輕輕在掌心拍擊著,笑道:“三位看來收獲頗豐啊!”
楚酣然和范自然似乎都沒有說話的意思,陳三更實在不希望這個哥們太過尷尬,只好配合著回了一句道:“閣下意欲何為?”
“意欲何為?都來了這兒了還裝傻呢!”綠衣男子冷冷一笑,“把東西交出來,然后走吧。”
站在綠衣男子身旁的另一人笑著恭維道:“少主這一計的確妙極,讓這些人苦哈哈地去搶東西,我們只需要盯著他們搶,又輕松又劃算。”
綠衣男子矜持地擺了擺手,看著似在猶豫的陳三更三人,陰冷道:“如果反抗,那可就別怪我們不講道義了。”
陳三更和楚酣然再次目光復雜地對視了一眼,范自然一臉冷漠。
當前的情況是這樣的:
實際境界為知命境、偽裝成洞玄境、再偽裝成通幽境的靈劍宗女子劍仙范自然;
實際境界為知命境、偽裝成洞玄境,再偽裝成入微境的碧浪劍派大能劍修楚酣然;
以及并未偽裝什么境界實際上卻能一刀一個知命境的陳三更,
他們三個,被一群最高境界為洞玄境的人圍了。
對方還要求他們,繳械不殺。
陳三更一時都不知道要怎么來回答。
這概率,跟打劫一輛大巴車卻遇上荷槍實彈的兵哥哥臨時征用的情形,不能說是完全相同,只能說是一模一樣。
陳三更遲疑了一下,“能不能打個商量?”
綠衣男子霸氣十足,“你再多說一個字,我就多要一條人命!”
“哎!”陳三更嘆了口氣,看著范自然,“師兄,勞煩了。”
范自然點了點頭。
五個修行者,走得利落干脆。
不僅逃都沒來得及逃,就連報上宗門大名求一條命都沒來得及。
好在范自然是真真切切地身經百戰,也有跟其余許多門派劍修對戰的經歷,在把實力限制到洞玄境的前提下,也沒有露出什么靈劍宗的馬腳。
楚酣然也沒覺得有什么異常,似乎對他而言,這種秘境廝殺早已是家常便飯。
他淡淡一笑,“我們先找個地方歇著吧,這第一層禁制既然已經被破碎,想來第二層也就快了。”
陳三更抬頭看著依然彌漫著一層薄霧的頭頂,按捺住想要直接沖進去拿了神劍就跑的念頭,點了點頭,“好!”
天京城,是九州天下的核心。
城北那座恢弘肅穆的宮城,則是這核心之中的核心。
淳化帝一身明黃衣袍,安靜地在御書房中批閱著奏章,不時揉揉疲憊的眉心。
五岳敕封,封神臺修建,暗中的氣運大陣建設,引得動亂四起,流民遍地;
采納國師的建議,趁著各州地方鄉紳實力被沖垮的機會,推行郡縣制,仿佛又是在這本就不安的局面上添了把柴。
如今的朝廷四方,可以說是處處起火,危機重重,他這個皇帝自然也有得憂愁。
但想著等五岳封神之事完結,那以五州之地共同建起的穩固皇朝氣運的大陣,想著趙家天下千秋萬代的美景,他便覺得值得;
想著郡縣制施行,對各州的掌控極大加強,賦稅翻著倍往上竄,國富民強,他便是那真正的九州之主,他就更覺得值得;
更關鍵的是,這一切的動亂都將在短時間之內得到平息,屆時他將掌控的,是一個截然不同的大端天下。
他將被千百年的史書反復歌頌,他將是后續所有帝王打心底里感謝的人。
他是一個偉大時代的開創者!
淳化,也將是一個被后世永遠銘記的年號!
淳化帝的臉上呈現出陣陣潮紅,心潮澎湃!
“陛下,五宗使團已由禮部尚書溫儉接引入京。”
一個候在一旁的大黃門輕輕走到書桌前,細聲細氣地恭敬稟報著。
淳化帝端起茶盞抿了一口,緩緩收斂心緒,“嗯,按照原計劃進行吧。另外,晚些時候請國師進宮,朕忙完了那頭還有些事情要跟他商量一下。”
大黃門輕聲道:“陛下,您忘了,國師兩日前便已經離京了。”
“哦對,他還來跟我說了一聲的,瞧朕這記性!”淳化帝笑著拍了拍自己的腦袋,“那就準備一下,擺駕祈天壇!”
“啊?怎么會不在呢?”
一個虎頭虎腦、身姿矯健的少年郎站在國子監嶄新的匾額下,一臉失落地看著通傳的國子監弟子。
那名弟子笑著道:“曹師弟的確隨我們一起來了京城,但因為宗門有其余安排,所以曹師弟離京外出了。”
“那他什么時候回來?”
“這個就不清楚了,得看宗門的安排。”
“好吧。”
少年失落地離去,登上了不遠處的馬車。
馬車中,青眉山長老木葉笑著道:“怎么?不在嗎?”
少年失落地點了點頭,從領口取出那塊當初和小五兒互換的溫玉,呆呆地看著。
正是當初和小五兒在萬妖谷湖心島上關系最好的豹子頭少年木沖。
自從跟著父親從萬妖谷“叛變”,回歸青眉山,他便一直深居簡出,默默修行。
如今千里迢迢地來了天京城,就只為了和小五兒見上一面,誰知道小五兒竟然又不在。
木葉拍了拍兒子的肩膀,“你們還年輕著呢,肯定有機會再見的,比如說陳公子和圣女成親之日,難道小五兒不會來?”
看著木沖的眼神稍稍亮了幾分,木葉笑了笑,“好了,收拾心神,我們得準備去祈天壇了。”
因為敏感,少年人的情緒來得猛烈,升騰得熱烈,但也因為敏感,大多都不太持久。
想著新奇的事情,木沖心頭的愁緒便慢慢消散了下去。
祈天壇,便是淳化帝最初上奏天庭,請封五岳的所在。
那座黑色的祭壇安靜地立在當中,身著明黃皇袍的淳化帝趙崇義站在祭壇上。
四周五方,按照五岳的方位,站著五宗使團。
靈劍宗居北岳、青眉山居西岳、白鹿洞為南岳、達摩山為西岳、紫霄宮為中岳。
這五家宗門的二號人物,身懷宗門至寶,領著門內來見世面的部分精英弟子,安靜地站著。
在他們的身后,外圍的隊伍中,還站著王公貴族、朝廷公卿,以及九幽洞、極樂殿、乾元門、厚德門、萬妖谷這落選五宗的代表。
這五個人的臉色平靜,但心中如何想著,便無人知曉。
五岳真正的敕封其實并不在此處,而是在各座山岳的封神臺上。
但如今的情況,淳化帝又不可能挨個前往主持儀式,于是才有了這一出。
所以今天的儀式也很簡單,淳化帝甚至都沒有點燃祈天香,只是真心誠意地朝天啟奏,說明了五岳之事。
這對于觀禮的眾人而言自然也是好事,畢竟在這繁瑣的流程中,能輕松點總是好的。
只有如木沖這般精力無限旺盛的少年才覺得意猶未盡,不夠刺激。
好在接下來還有安排。
在祈天壇不遠處的太廟,便是這一大群人的下一個目的地。
這種涉及到趙家天下的大事,趙崇義怎能不去列祖列宗面前顯擺咳咳,稟報一番。
太廟中,先帝的宋皇后和淳化帝的李皇后并肩而立,身后領著位分足夠的部分嬪妃和未成年的皇子,安靜地等著淳化帝的到來。
原本李皇后已經完全不再給宋皇后面子,開始處處壓她一頭了。
但在楚王被陳三更一刀斬了之后,她卻在淳化帝的授意下開始處處對宋皇后禮敬有加,謙讓恭順。
對于一個注定沒有任何威脅的人,他們很樂意展示自己的仁慈和禮貌,更何況這樣的舉動還能為他們增加名聲,何樂而不為呢。
當人群抵達,擺開陣勢,淳化帝緩緩走出,走入太廟的正殿之中,看著面前的牌位,一撩長袍在蒲團上跪下,朗聲道:“列祖列宗在上,崇義自繼大統以來,自知駑鈍,深感重責。夙興夜寐,唯勤奮以圖海晏河清;殫精竭慮,愿窮思而得國富民強.幸有皇天在上,施以恩扶;良臣在朝,佐以謀劃;善民在野,供以生計.今有敕封五岳之事以稟.”
在無數目光的注視中,淳化帝朗聲而談,向列祖列宗匯報著自己的“豐功偉績”。
“愿列祖列宗安享世間香火萬萬年,趙氏江山萬萬年,天下太平萬萬年!”
一聲高呼之后,他朝著排位焚香叩首。
身后的嬪妃皇子皆一同叩首,更遠處的百官公卿也隨之跪地。
整個場中,便只有十宗的修行者們,安靜地站在原地,只是微微鞠躬,顯得十分突兀。
淳化帝似乎不用回頭,便能想到身后的情景,目光微冷,朝著一旁的太廟的老祭祀使了個眼色。
老祭祀從一旁走出,站在正殿門前,面朝正殿之前的眾人,高呼一聲,“為盛事賀,請祖器!”
說完他雙手平伸,朝上一托。
一柄巨劍虛影便出現在正殿上空。
被放大了許多倍的虛影讓人可以清晰地看清巨劍的形貌,若只看樣子,這就是一柄普普通通的佩劍,劍柄之上似乎還缺了塊東西,若單純論材質,或許還不如許多修行者以各種珍貴材質打造的佩劍。
但這虛影之上縈繞的明黃之氣象征著此劍的不凡。
這是一柄伴隨這大端王朝開國太祖征戰四方,定鼎中原的劍!
這是一柄承載了趙家天下皇朝氣運的劍!
這是九州權柄所在,是人間氣運所鐘,是日夜享受氣運洗禮的皇者之劍!
巨劍虛影如大日凌空,讓人忍不住生出崇敬跪拜之心,十宗不少原本昂然而立的修行者心神被震懾,莫名便雙膝一跪。
這便是淳化帝的算盤,就要在太廟之中,彰顯他趙家天下的煌煌天威,讓這些桀驁不馴的修行者勢力懂得什么叫敬畏!
他依舊跪著,望著面前的牌位,尤其是看向正中的那塊,心中暗道:皇兄,你就安息吧,這個江山我和我的子孫一定會為你照看得很好!
身后如他所料的起了一陣騷動,繼而響起一陣驚呼,淳化帝滿意的翹起嘴角,起身回望,然后驀地瞪大了眼睛。
只見一縷象征這皇族氣運的明黃之氣,自劍身上分出,注入了一個少年的胸口。
在那里,一塊通體晶瑩且不規則的溫玉在他的胸口漂浮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