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逐北停下腳步，轉頭看去，直視柳真兒的眼睛：“你為何跟著本侯？”
柳真兒慌亂不已，在兵卒的注視下，她只得強忍著恐懼，走到了竇逐北身前：
“侯爺是一個好人，小女子實在是沒辦法了，希望侯爺收留！”
她跪在地上，淚水沖花了臉上的鍋灰。
若說前十五年，柳真兒是被家人捧在手心的小公主，那么這短短的十來天時間，她就嘗遍了人生辛酸。
柳家族人全部都被殺死了，莊園被燒，店鋪也給搶劫一空，雖然說那些店鋪還是柳家名下，但是，早已被各個店鋪的掌柜霸占。
因為地契已經焚毀，就連官府府庫也被清兵一把火燒了。
柳真兒就算是想要說理，都找不到辦法！
沒有地契，官府沒有檔案，她告誰呢？
這些天里，柳真兒并不是沒有想要討回店鋪，哪怕是討回一些銀錢也好啊！
然而各個店鋪被一搶而空，現在就連占據了掌柜們，也找不到多余的銀錢……
若是這些掌柜手中有銀子，看在昔日舊主的份上，哪怕是占據了柳家的家產，已經得罪死了柳真兒，多少還是會給她一些吃飯錢的。
倉廩足而知禮儀，現在這些掌柜的都在發愁湊錢準備貨源，又如何會顧得上柳真兒哦！
甚至，還有一二心術不正之人，想要乘機霸占了她……
畢竟她柳真兒可是瓊州城最有名的三朵金花之一！
數次上當受騙之后，柳真兒學能了，只要是外出，必然找來鍋底灰，抹在臉上。
這玩意就算是用皂角清洗，一時半會都洗不干凈。
竇逐北皺眉：“本侯不差女人！”
“侯爺息怒，賤妾蒲柳之姿，不敢奢望衣食無憂，只要侯爺給一個掃灑的差事，讓小女子能夠混的三餐溫飽就成！”
柳真兒急忙開口道。
竇逐北伸手要來水囊，拋給柳真兒：“將你拾掇干凈了！”
柳真兒只得蹲在地上，用黃土灰塵擦去臉上的鍋灰，等到搓的差不多了，才用清水洗掉。
只是，因為沒有鏡子，倒是余燼處處。
臉上的烏黑去了之后，竇逐北不得不稱贊一聲——這女子當真很是美麗。
雖然一張臉還沒有洗干凈，無法看到完整的面龐，但是，就這臉型，就這身段，已經稱得上是一個美女了。
見狀，他總算明白柳真兒為什么要跟著自己了。
這么出色的相貌，的確很是麻煩……
人心隔肚皮，誰也不知道剛剛還是花言巧語的男子，下一刻會如何待她了。
而這女子尋求自己收留，倒也算是一盤好棋。
畢竟以自己的地位，若是想要，什么樣的女人找不來？
便算是清廷的格格——他竇逐北這時候給順治一句話：只要福臨將最喜歡的董鄂妃送上，自己就此不與他敵對……
怕是下一刻，福臨會屁顛屁顛的將董鄂妃雙手送到他的手上！
竇逐北心思轉動，卻是對跟在馬屁股后面小跑的女人道：
“說說你自己吧？以你的談吐，應該不是尋常人！”
“祖籍湖南，”柳真兒苦笑：“萬歷初年，家祖在瓊州為官，便在此地置辦了產業，留下了我們這一支。”
“雖然說從我爺爺那一代起，家中再也沒有出了官紳，但是，畢竟也是官宦人家，是以柳家的生意做得很大。
小女子雖然身居閨房，卻也知道家中的生意，算得上是瓊州前列了。”
“前些天……”
少女的腔調變得凝重起來，說著說著就開始哽咽：
“等到小女子鉆了出來，才發現全家都沒了……嗚嗚，可憐我家中一百多口人，一百多下人，全部葬身火海……”
“唉！”
饒是見多了這個時代的悲慘，竇逐北還是覺得心里堵得慌。
他翻身下馬，伸手遞給柳真兒一塊手帕：
“哭吧，哭出來就好了。”
“嗚嗚……爹娘啊！哥哥啊……”
柳真兒蹲在地上，淚水打濕了地面……
“唉！”竇逐北嘆息：“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他伸手拍了拍柳真兒脊背：“哭吧，哭吧，哭出來，一切都過去了。”
“嗚嗚……”
擔驚受怕十幾天的柳真兒撐不住了，一把抱著竇逐北，趴在他肩膀上嚎啕大哭。
竇十五攥緊了拳頭：“狗日的鈕魯山，被大炮撕成了碎片，真的便宜他了！”
柳真兒不知道苦了多久，哭聲漸漸地小了，變作了低聲嗚咽，又過了一陣，卻是靠在竇逐北身上睡著了。
竇十三找來一頂轎子，竇逐北想了想，抱著柳真兒坐在了轎子上。
……
室內的光線漸漸暗了下去，柳真兒渾身一陣，猛然從夢中驚坐起。
她四下一看，只見自己正睡在一張踏步床上，迷迷糊糊中，柳真兒還以為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場夢。
直到看著這分明縮小了一圈的踏步床，這才想起了剛才的一切。
“柳姑娘，你醒了！”
一個十五六歲，頭上梳著丫鬟角總的婢女，端著臉盆，放在了床邊洗臉架上。
柳真兒急忙起身，卻見床頭已經擺放著兩套嶄新的衣服。
她臉一紅，開口道：“我這是在哪里？”
“侯爺府啊！”
侍女笑了笑：“柳姑娘你可真的很幸福呢，竟然被侯爺親自抱回來的！”
“啊！”
柳真兒的臉都在發燒了。
好像是她哭著哭著，就想找一個肩膀，于是靠在了竇逐北身上……
“柳姑娘，侯爺吩咐了，不讓婢子們打攪你，是以，你臉上的灰塵，我們也不敢給你擦了。”
“這里有鏡子，讓婢子給你去掉臉上的污垢吧！”
見到婢女對她這么好，柳真兒臉色大變。
她急忙低頭，卻見自己身上依舊穿著麻布衣衫。
這衣服，是她沒錢吃飯地時候，只得當了首飾，置辦的窮人衣衫。
家中敗亡時，她穿著的那一套昂貴衣衫，已經賣去當鋪，換了銀錢……
柳真兒暗暗長舒了一口氣，侯爺真的是一個好人！
她依言坐在了錦凳上，心中卻止不住一陣失落……
“這塊鏡子啊，是侯爺最喜歡的一塊，他總說市面上販賣的鏡子，還沒有巴掌大，連個臉都看不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