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事情就很順利。陸府上下都知道陸逍遙要走了,除了小妹有點不舍外,尤其是大哥,那叫一個開心的。
可當陸厚毅聽到陸逍遙去的是京城的時候,立馬就找自己的爹表態,表示打算空三年再去趕考。
大齊科舉制度,地方每年一考,由府到州,兩個地方兩次考試,這就是兩年了。到了第三年,便是往京城去大考,由于是在皇帝老兒的金龍殿下考試,所以又叫殿試。與陸逍遙記憶里的科舉制度不同:
這個世界的科舉只有三級,所以又叫府試、州試和殿試。陸逍遙記憶中的殿試只是個排名過程,不會刷人下來,但這個世界的殿試是正兒八經的單回合制淘汰賽,刷掉的人不是一般的多。
其主要原因,還是因為參加考試的,不僅是通過州試的考員,還有一部分各個地方舉薦上來的、免了前兩次考試的人,也有一些亂七八糟方式或混或補位進來的。
沒錯,大齊殿試定死了千人,有時候人數不夠怎么辦?就只能瞎扯一些理由把人弄來湊個數了。當然,這部分人大多數還是前兩次考試刷下來的人,或走關系,或動褲腰帶,總之上面愿意開這個口子,他們自然會想方設法地擠進來。
這部分進口也成了朝廷的銀兩來源之一。當然了,殿試排名那可是正兒八經的死規矩,沒人敢在江山社稷傳承上動腦筋,這樣一來想鉆空子的有了地方,真正有才學的也有途徑升上來,大家各取所需,形成了一個牢不可破的生態結構。
陸厚毅一聽自己堂弟要去京城,滿腦子就是“拒絕”二字。他堂堂儒學出身的、正統儒學修煉者,豈能再重蹈夜夜痛苦的覆轍?開完笑,因為是親人才讓著的,哪有文人會屈服在武力之下的!所以……
“爹,我不去!”
陸炆:“……”
當晚,陸家宅院的慘叫聲響了一整夜,都不帶一口氣喘的。
陸逍遙此時還不知道大齊國內武職與文職之間的斗爭。二叔陸炆想著陸逍遙要往京城去了,便趁這次機會,將其中往事、個中矛盾與他解釋了一二。
聽完,陸逍遙沉默了許久。
見狀,陸炆嘆口氣:“逍遙啊,二叔說這些不是怪你什么,也不是要存心打擊你,二叔只是想你多了解一點。這些事本來之前就該同你講了,但二叔以為你爹同你說過這些,沒想到……唉。”
陸逍遙搖搖頭。“二叔勿憂,侄子心中有數。二叔矢志報國,卻依舊讓堂兄選擇了他所喜的儒道,這一點上,就可看出二叔心胸寬廣,不為俗世因果牽扯,比那些嘴上說著何等清高的假模樣,要好太多。”
陸炆欣慰地點頭。侄子的話打消了他的顧慮,他還擔心陸逍遙會因為他的一番話,而放棄了自己選擇的道路,那樣他就成自己大哥的罪人了。
關于大齊武職和文職之間的矛盾,說實話,但凡牽扯其中的人,沒一個不覺得扯淡的。武的莽,文的腐,說到底兩批人都不是什么好人,可偏偏這些人還都占著高位,底下的人實在是兩頭難做。
陸炆自然是不希望這層關系牽扯到后代子孫,但他也不得不顧慮一二,所以此番才會同陸逍遙解釋清楚。好在陸逍遙的回答也深得他心:
“二叔且放心好了,侄子想,這種事情說白了,不過是一小部分人的矛盾,牽扯到了大部分人。說到底,這大齊又不只有那一小部分人,侄子覺得,大部分人還是希望和平相處的。”
陸逍遙頓了頓,又不自禁地笑起來:“二叔,你說京城的人若是知道侄子的身份,父親是商人,二叔又掛武職,而我卻入了文職,外人會如何作想?”
陸炆愣了下,臉上旋即露出微笑:“是極!你這般關系復雜,簡直是……”
“三面派?”
“哈哈,是極是極!逍遙你這般解釋準確!”
陸逍遙尷尬地撓撓頭。
他沒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
了解到大齊朝廷生態之后,他不得不重新規劃自己未來的道路。
所謂謀而后動,任何一件小事的改變都有可能對整片布局產生重大影響。陸逍遙原本是想走蕭靈的關系入朝,然后再用銀錢開路,穩固自己的產業的。
現在他不得不放棄這個打算。
大齊商賈與文官不合,自己的產業想夾在兩者之間發展,那就得把兩邊都喂飽了,但這些東西可都是陸逍遙一個人在使勁,憑什么要讓外人來白吃白喝。
之前他打算分一部分利給朝廷文職,看中的就是文官手里的職能,畢竟批地、通證、稅管……這些東西,都繞不開那群文官。可現在看來……
商賈手里有資源,一個不慎,惡了商人,對方要是不賣自己貨,或者搞臭、搗亂,那自己的產業還沒開起來就得涼。
這家伙,偏偏兩者之間矛盾還忒深,這丫怎么搞?
分利是不可能分利的,再分下去,陸逍遙就得倒貼,而且一個比一個胃口大,陸逍遙還沒蠢到自己送上門去。商賈與文官的矛盾,絕對不像二叔說得那般輕描淡寫。
陸逍遙本身就是商賈出身,那家伙,商人對利益看得絕對是重。文官做的事太不講理,而且是沖斷人財路去的,這之間的矛盾壓根就不可能解,也不可能小。
那豈不是說,自己的規劃還沒開始就要大結局了?
陸逍遙隨意應付了二叔幾句,就匆匆回到房間內,開始思考起來。
他手里的牌不多,一旦打出來就沒有回頭路。偏偏他想走的路沒有銀錢懟不起來,難不成讓他放棄修煉?
開什么玩笑!
主角不修到九品都對不起讀者!
陸逍遙越想越牙疼。
另一邊。
王德生安排的人已經準備妥當,只等目標人物出現,他們這群軍隊的“黑戶”就會出手。
這群人,在軍中沒有任何身份,是王德生自己養起來的“匕首”。平日里同尋常士兵一樣過活,但他們的來歷成謎,除了王德生之外,沒人說得清。
若是軍中有不同的聲音,這群人就會及時匯報給王德生,同時他們也擅長制造一些“意外”,來幫助行伍統一思想。而王德生也會供給給他們許多豐厚的“資源”。
在大齊的律法之外,這樣的人不少。但王德生手里的這一支,絕對算是佼佼者。
說完這一頭,還有一頭勢力也在暗中涌動:
尹川府!
被陸逍遙以為事了的地方,正蘊量著一場巨大的陰謀。
說來可笑,最先察覺到的,反而是王德生。
這天,他收到了來自尹川府關系網的回報,就立馬找到總兵商量:
“大人,尹川府那邊有消息了!”
總兵正在批閱一些文書,見到王德生匆忙趕來后,就立馬斥退左右,留下只有兩人的、空空蕩蕩的偌大大堂。
“大人,尹川府剛來的消息,那邊的總兵,半年前剛換了人!”
聞言,總兵皺起眉頭:“誰?”
“不認識,是一個叫孫克己的。”
“孫克己?”總兵撫了撫自己又長又白的胡須,“此人曾任過何職?是咱們的人?”
王德生搖頭。“非也,此人之前任過尹川府府衙衙頭一職,據我的關系網回報稱,此人以前同尹川府府尹交好,很有可能是官府的人。”
啪——
總兵一下子將手中文書拍在案上,將文書拍得稀巴爛。
“放屁!一個衙頭升任總兵?王德生,是你喝醉了,還是我腦袋叫人用秘法迷暈了去!”
“這……”
王德生額頭汗珠直冒,行禮的手有些顫抖。
“大、大人,末將知道這事……這事聽起來很荒謬……”
“放屁!”總兵一個箭步沖過來,指著他的鼻子就唾沫橫飛,“這叫聽起來荒謬?這簡直荒唐至極!且不論那孫克己算個什么玩意兒,那總兵可是朝廷欽點的從五品官!從五品!王德生你是不是覺得本將的官職是個笑話?所以才說這話來消遣本將的?”
王德生喉結上下,用真氣強行穩住自己的心神,緩緩開口道:“大、大人,您且聽末將說完。末將收到消息,也是覺得不可思議。那衙頭本是九品虛職,如何能一步升到五品之位?這其中恐怕有太多故事。
大人,末將的人是尹川府本地人,他就算隨意編一個人來糊弄末將,也不至于用一個小小的衙頭來吧?大人,末將覺得此事或許很有問題……”
說到此,王德生故意停下。
總兵借著這個空隙,終于平復了心神,臉色不好看地轉身坐回自己位置上,伸手示意他說下去。
“大人,末將的人信中有說,這孫克己以前同尹川府前任府尹的關系甚好,那么這中間會不會有什么問題?”
“那尹川府府尹不是早就失蹤了?如何能做到此!”總兵說著,又擺擺手,“且不論這個,那尹川府的軍中是怎的情況?他們是飯桶?叫一個衙頭成了總兵他們的臉還在!”
王德生的汗珠順著鼻梁滑下。
“大、大人,末將正要說此事……孫克己的調令是……是……是……”
總兵皺起眉頭。
先前被這消息驚出神的他,現在才反應過來。地方總兵的任命是要經過朝廷批復的,就連當地的府尹也沒有權利插手。若非關系硬、后臺硬,是萬萬不可能任此職的。因為總兵一職,掌管的是一府的所有軍隊調配,朝廷的文官說了都不算,只有軍隊自己的人才能答應!
這種情況,顯然同一個小小的衙頭沒有半毛錢關系!
總兵也好奇,這衙頭是如何做到總兵一職的,莫非他是某個將軍的妻妾的、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關系?
“快說!”
王德生拱手的手抬得很高,遮住了他整張面孔后才道:“是二王爺下的調令!”
轟——
總兵心頭像是有什么東西炸開般,腦子一瞬間變得空白,只有嗡嗡的聲音。
“是……是誰?”
良久,他再次開口問道。
王德生不敢說話,拱手的雙手不知不覺再高了些。
大齊朝廷里做官的都知道,二王爺蕭朝青,乃是軍中二把手。此人生得一幅好樣貌,卻有一張鐵嘴銅牙,偏偏還是個武將。
不僅在文官那兒混得開,同時還在軍中有不小威望。這在矛盾深厚的“上一代”當中,算得上是一個另類!
大齊自古文武分明,最大的考量,無非是為了皇權的安危。
試想,一個人若是又掌文又掌武。能指揮動軍隊,又能管得了政務,那還得了!這種人若是反叛,那對皇權來說就是滅頂之災。先來一個“振臂一呼”,喊來個把十萬人,又接一手“文誅筆伐”,讓文官各種調度方便,錢糧供給不停,雙管齊下,這誰頂得住?
不管昏君還是暴君,在這種問題上都是出奇的統一,可這位主偏偏是個例外:
二王爺不僅掌兵,還在朝廷掛著個兵部職方司郎中之職,管地方總兵一職及以下將領升遷任免、堪輿城防、烽火防夷,在皇帝那兒,可謂是信任到了極點!
這位下的令,且不說職方司郎中本身就有這個權力,光是這位主在軍方的那個威望……嘶……
總兵頭大如牛,怎得就扯到這位了!
許是二王爺不知道這衙頭的牽扯罷……總兵想了這么一個稍微合理的借口后,旋即搖搖頭。
一個衙頭是如何同二王爺牽扯上關系的!這一點,說那衙頭長得帥都沒人信!
這調令一下,擺明了就是告訴所有人:
這人是我的人!
這還怎么玩!
總兵搖頭苦笑起來:“罷了,既然是那位下的調令,我們小人物就別扯進去了。”
王德生咽口口水,小心翼翼地問道:“那大人,尹川府那邊……”
“別管了!”總兵揮手打斷他的話。
他抬頭看向大堂外,自顧自地一直苦笑著。
他不知道自己心里的那份堅持,究竟是對是錯?
外人如何見得,那段日子里,他們在前方拋頭顱灑熱血,身后人卻是如何如何算計,這種寒心的感覺!
行伍,五人為伍,二十五人為行。少了一人,都算不得上行伍。
“那大人,末將且先下去了?”王德生問道。
總兵單手扶額,苦笑著揮揮手。
不知為何,王德生心里發怵,仿佛面對的是一尊猛獸,一個他從不認識的陌生人!
就在他跨出大堂的上一步,身后果然傳來總兵的聲音:
“陸家那小子只要一出城門就動手!”
王德生心里咯噔一下。
只要出城門……不是出地界……這是要撕破臉了嗎?
總兵大人……這樣真的好嗎?
他腦海里浮現出平陽府府尹那副笑呵呵的面孔,不覺打了個激靈。
這到底是為財還是為仇,一個小輩而已……
……
“是啊,一個小輩而已。”孫克己轉頭笑嘻嘻地說道。
騎在馬上的他,穿著今天剛發下來的盔甲,說不出來的意氣風發。
在他身后,整整百騎全副武裝的重騎!
“兄弟們!隨我……”
孫克己的聲音先微再揚,熱血的勁一骨碌就出來了:
“殺一個小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