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了一鼻子灰回來的郭廣生進院子的時候,趙興正拿著一堆文牘,連公服都沒來得及脫,就在已經擺放完碗筷的桌子上看著呢。
小丫跪在凳子上,托著小腮幫,歪著腦袋伸著手,撩撥趙興紗帽上的垂帶。趙興任由她玩弄,時不時的還給她一個耐心的笑。
面對這樣恬靜的場景,郭廣生的心情更加沉重了。
趙興娘看到郭廣生回來,一面在圍裙上擦手一面打招呼:“大伯回來啦,快坐,咱們現在就開飯。”然后招呼招娣小丫:“走,跟我去廚房端飯菜去。”
小丫就從椅子上跳下來,歡呼著:“好咯好咯,吃飯啦,吃飯啦。”跟著趙興娘去了廚房。
趙興抬頭看到郭廣生,一面收拾手邊的文牘,一面招呼:“先生辛苦啦,坐下先喝杯茶。”
郭廣生面色沉重的坐下,趙興看了一眼歡天喜地跑過來的小丫,輕松的道:“不要如此,等吃了飯后再說。”然后彎身接過小丫手中的湯盆:“別跑了,小心燙著,來來來,給哥哥,然后坐到哥哥身邊來,咱們吃飯。”
平常家的菜飯,也沒有什么稀奇,一素一葷,這是下酒的菜,一個湯,這是酒后暖胃的,至于桌子下面的一根骨頭,那是給小奶狗磨牙玩兒的。在紹興有了那一筆不菲的收入之后,這已經成為這個家庭的標配。
今天趙興和郭廣生似乎沒有席間談論的興趣,也沒有喝酒,簡單的吃了飯之后,趙興給了郭廣生一個跟我來的眼神,對著娘歉意的道:“今天從衙門里拿了一些文牘,需要連夜處理。您老帶著兩個孩子慢慢的吃,我還需要先生到我的書房里幫我整理一下,孩兒告退了。”
對于兒子的這種知書達理,孝順謙恭,娘是欣慰的。但不知道為什么,總感覺和原先的那個兒子有種生份的感覺,但卻又實在看不出什么蹊蹺,可能是地位變了的原因吧,就寬和的點頭:“你們爺兩個去吧,等一會兒吃完了,我帶你的兩個妹妹回去睡覺。”
現在的趙興已經將招娣當做了自己的妹妹,當然,經歷過苦難的孩子早熟,招娣在原先深厚的家教之下,做得更加得體,現在自己的小妹,早已經離不開這個小姐姐了。
而在趙興看來,只要對自己的妹妹和老娘好的所有人,都是自己最至親至近的親人。
不過他和郭廣生現在的關系,卻有些微妙。
原先他拿郭廣生當做一個爺爺看待,但自從郭廣生將自己定位在師爺的身份上之后,兩個人都微妙的承認了這種位置。所以,不知不覺之間,趙興對郭廣生已經有了一種命令的感覺。
對于這樣的變化,郭廣生不但沒有一點點的反感,反倒甘之如飴,心中倒是更踏實了。
現在自己身份已經是百戶,收入自然已經增加,所以趙興現在有了屬于自己的書房。這也難免,在這個年代,家國不分,官家官家,官即是家家即是官,晚上的確應該有一個屬于自己辦公的地方,也正因為如此,才有了一句成語:“日夜操勞。”
不客氣的首先坐在了自己的桌案之后,對郭廣生道:“老先生,今日的事情不順利吧?”
郭廣生也按照身份,坐在了自己該做的位置。現在不是談論家事,更不是自己教導趙興學業,現在談論的是公事。上下尊卑,也是郭廣生想要培養趙興的。
正所謂屁股決定腦袋,而身為上位者,即使是現在的小小百戶,也要有百戶的身份拿捏。你怎么就不知道,未來會做千戶,鎮撫乃至指揮使呢。
這種做派拿捏是需要慢慢潛移默化中培養的,當然,前世的經歷,趙興拿捏的很快。
拱手施禮:“正如東主所料,今日的事情相當不順利,這里面的確透露著許多的蹊蹺。”
于是就詳細的將白羊觀的談判經過和見聞說了:“我感覺這個道觀的確與眾不同,不是與眾不同,他的仙風道骨,不食人間煙火。而是感覺這個道觀的詭異。”
趙興就捏著沒有胡須的下巴,慢慢的點頭:“事不尋常即為妖。一個方外之士,不接受外面的施舍,只能說明兩件事,一個就是他的收入豐厚,那些居士信徒們甘心情愿的供給;還有一個,那就是這里有不可讓外人知道的灰色收入。”
郭廣生接口道:“東主說的是,維持一座道觀的正常運轉,尤其是在這京城之地,有著那樣精美的房舍,絕對是一筆不菲的花費。而居士和信徒們的捐獻,也一定非常客觀。但是,這樣一筆可觀的捐獻,讓外面沒有反感的聲音,而心甘情愿的去做,這的確有悖常理。”
趙興的腦袋里,立刻就有了神探柯南的影子出現了。
郭廣生繼續道:“且不論這座道觀的神秘,就從這一個費用上足可以說明,這個道觀絕對會有一筆不為人知的收入存在,東主以為如何?”
趙興點頭贊同:“老先生所言極是,不過我還認為,在不明的收入之后,敢不把一個錦衣衛的百戶放在眼里,一定有一個足以讓他們狐假虎威的后臺背景,這個才是關鍵。”
“東主說的是,錦衣衛雖然有裁撤之意,但畢竟沒有裁撤不是,真正拿錦衣衛不在乎的,其實京城內也沒有幾個。”
趙興的心中就一動,卻沒有發表意見。
郭廣生卻開始掐著手指計算:“天下敢不忌憚錦衣衛的不過是三種勢力,一個就是錦衣衛本身。還有一個就是看管錦衣衛的東廠。當然,這兩個應該排除在外,因為不可能自己人和自己人過不去。”
趙興一笑,郭廣生倒是說的對,錦衣衛和東廠如皮毛依存。內斗雖然不斷,但對外絕對一致,上面對下面護犢子那都讓人發指的地步了。所以,錦衣衛和東廠有家法,而且及其嚴厲。不過外面若是欺負了下屬,哪怕只是一個小小的力士校尉,東廠和錦衣衛的上司,那絕對敢和任何人對著干,究其原因,還不是為了一個顏面威信?
“那么,就剩下同是皇上親軍的禁軍了。大家平級,誰也不鳥誰。當然了,這兩個系統,也是共存共榮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在這個大環境下,壞了一個,也好不了另個。”趙興笑著道。
郭廣生立刻接口:“那么,現在就又出來一個,那就是東林。”
一提東林,趙興就一皺眉,面色不由露出厭惡的神色。
郭廣生察言觀色,卻繼續道:“而會道門,最會妖言惑眾蠱惑達官貴人為后盾,這才是關鍵啊。”
“那既然他們拒絕了我,輕看了我,他們會怎么做?”
“引誘東主上鉤。”郭廣生斬釘截鐵的回答。
趙興就豁然起身:“好,既然他要引我上鉤,那不必他們費心,明日,我便去會會他們。”
“那是龍潭虎穴。”郭廣生提醒。
趙興傲人一笑:“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這才是大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