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和聲想明白自己怎么都是個死的結局,反倒收住了眼淚哀求,站了起來,不再看趙興,而是看向了耿如起等人。
被他這么一看,當時耿如起等大佬就一激靈。
還是耿如起開口,嚴厲的呵斥:“你若如實交代,還能讓你家小不受牽連,如果繼續抵抗,這個天下,誰也保不住你。”
這就等于大家一起承諾,用保住他的家小做條件,讓他擔下所有事。
趙興當時心驚,想阻止也阻止不住了,但即便他說出同樣的話,讓岳和聲揭開黑幕,讓自己能整頓下山陜吏治。但,同樣的保證,岳和聲聽誰的?別的不知道,但他一定不會聽自己的,這個可以保證。
果然,從下一刻起,無論趙興拿著賬冊怎么審問岳和聲,他都堅決咬死,是自己無能,欺瞞上憲,錢糧,根本沒有收上來,都是自己做的假賬。
得,連倉使屬下的罪過都包攬了。
而想要用刑動粗,結果山陜兩省大員當堂監督,堅決不同意,這讓趙興左右為難。想要晚上悄悄的刑訊逼供吧,耿如起做的更絕,安排兩省幾個大員,輪流陪住岳和聲,讓趙興沒有機會下手。
其實,倒不是岳和聲的人脈聲望多么好,只是山陜官員最明白,延綏的這個蓋子揭不得,一旦揭開,那就不是上下幾個官員倒霉被牽連了,幾乎兩省所有的官員都跑不了。面對這樣的災難局面,大家是鐵定了心,來個抱團取暖法不責眾,堅決讓岳和聲一個人頂缸,合作對抗趙興的局面已經形成了。
趙興為此在茅廁里不知道扇了自己多少個嘴巴。真恨自己,要做什么公平公正做個鐵案,把那群混蛋請來,來個標榜鎮撫司在自己手中革面自新啦。可自己怎么就忘記了官官相護這個詞呢,自己這不是沒事找事嗎?
自己,還是嫩啊。
打打不得,沒機會下手,跟他岳和聲講道理,岳和聲是死豬不怕開水燙,和顏悅色的讓罪犯招供?趙興想想都不現實。
這個頭疼的事,得先放一放,自己的手中,還有一本賬冊呢,這事得處理好。
這是一本岳和聲將收上來的糧食,倒賣給八大家的明細賬目。
對于岳和聲倒賣官糧的事,趙興一點都不驚訝,如果岳和聲不倒賣,那才會讓趙興驚訝呢。
但之所以趙興沒有將這本賬冊拿出來,釘死岳和聲,是趙興有野心的。
八大家賣國,這是不爭的事實,不要說自己這個穿越人早就知道,即便是山西的錦衣衛也暗中查明了,要不然錦衣衛真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原先錦衣衛上報給指揮使,但指揮使駱養性都被山西八大家喂飽了,他需要這個源源不斷的進項。
現在的趙興不拿他們,是因為趙興要在最要緊的時候拿下他們,如此才能將好錢用在恰當的地方上。如果現在就拿下,收繳了他們的家財金銀,這筆錢,一定會讓崇禎給送到遼西那個無底洞中去,白白的浪費掉。
同時,還等著八大家完成皇太極的任務,給自己換回來最少六百萬的銀子呢,這不但能掏空后金的國庫,更能增加自己的收入不是?
至于后金憑借著這批物資進攻京畿的后果,趙興認為,皇太極已經是箭在弦上了,有這批物資和沒有這批物資,其實已經不起改變作用了。
他招呼來毛守義:“守義啊,到城內的最大糧商易貿行去,將老板請來。你告訴他,如果有更大的主事人,就讓那個人來見我,記住了,別嚇到他們,是請。”
趙興果然言中了,他突然進綏德,這樣的大事八大家當然第一時間知道了。于是,也就第一時間派來了范家第二號人物范文杰,星夜進了綏德城探聽風聲。毛守義代表趙興有請,范文杰就懷著忐忑的心,趕到了欽差行轅面見趙興。
兩人見面,當然是一番寒暄,然后趙興笑瞇瞇的說了正題:“岳和聲老狗做事太不地道,和咱們做著生意賺著錢,卻又筆筆留著賬目,隨時拿捏著咱們啊。”說著話,就將岳和聲的那本賬冊拿出來,放到了桌子上。
看到這個賬本,范文杰的眼珠子都快冒出來了,有了這個證據,趙興一個官商勾結,倒賣軍糧的滅門死罪就是跑不了的,他恨不得一下搶過去銷毀。但他只能忍著,繼續聽趙興咱們咱們的說。
“好在呢,這個賬冊落在了我的手里,才保住了咱們的秘密。但這終究不是長久的事,以后做事要小心些啊。”
范文杰冒著冷汗頻頻點頭稱是。
“既然他拿捏著咱們的證據,那么,咱們可有拿捏他岳和聲的證據嗎?若有,可不可以交給我?這次我要釘死岳和聲,為咱們的買賣剪除后患。”
范文杰這次是真的放心了,看來,這個欽差真是咱們的人了。當下回答:“有,這樣是必須的,大人稍等,我去取來。”
“快去快回。”
范文杰急匆匆的去了,不大一會就回來了,也是一本賬冊,翻開來,第一頁是一張銀票,一萬兩,趙興微笑著,順理成章的將它收入囊中,然后看看內容之后合上。
將岳和聲的賬冊推給了范文杰:“拿去銷毀了吧。”然后語重心長的道:“最近正是風口浪尖上呢,就不要再收購官府的糧食了,還是去收購那些地主士紳家的吧。”
“是是是,大人考慮的長久,草民記住了。”
趙興就長嘆一聲:“都是咱們家的買賣,我就得操心啊。”
這樣的表白,真的讓范文杰感激涕零了,為自己的大哥能結交了這么鐵的靠山,感覺到無比的歡喜,看來,自己得趕緊回去將這里的事稟報大哥了。
送走了范文杰,趙興變戲法一樣,在屁股底下又拿出了一本岳和聲的賬冊,和范文杰的賬冊合在一起交給秀芬藏好:“這都是咱們家的買賣,啊不,不久就是我的買賣,可得保管好啊。”
岳和聲這件頭疼的案子就這樣拖了三日,趙興依舊在孤軍奮戰,而山陜各地官員在不斷的趕來,加強他們的陣營力量,趙興決定,這事得趕緊完結,要不然夜長夢多。
在第四天天剛亮,趙興的欽差行轅剛開,外面的場景就把趙興嚇了一跳,衙門外早早的就等著黑壓壓一大群,那真是人頭攢動,喧鬧沖天。所有的人手中拿著岳和聲開具的,帶著巡撫大印的欠條,開始索還借給延綏巡撫衙門的錢糧。
于是,趙興決定賴賬,怎么的也先把這批錢糧運到邊軍那里去,要不然就沒辦法平息邊軍的嘩變。
但任憑趙興如何解釋,如何擔保,如何大義規勸,如何的如何,這群商人就一句話:“岳和聲可以,但你,我們信不著,不借。”
而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多的商人和他們的家屬過來,將整個趙興的欽差行轅圍了個水泄不通。
而這時候,山西的,陜西的都御史開始粉末登場,大義凜然的指著一張張借條上血紅的大印,義正詞嚴的對趙興吼道:“岳和聲有罪,但他畢竟是代表朝廷,朝廷不能失信百姓,你要真這么做了,你就是禍國小人,百死難辭其糾。”
而真正讓趙興無奈的是,站在討債人群后面的那些士紳家族官員的勢力。
大明的商人不納稅,這是東林的治國之策,為此不惜和皇上杠了上百年,究其原因不是什么商人最終將稅負轉嫁給百姓的與民爭利,而是每一個官員的身后,都有家族的人,或者是家人都在經商,收取商人的賦稅,其實就等于與這些官員士紳和大家族爭利。
這次趙興真的敢以贓物的名義,賴掉這批錢糧,那么,就不是自己借機整頓山陜吏治,而是山陜官員從下到上對自己的無情打擊了。
不是自己平息嘩變,而是激起民變了。
當他眼巴巴看著那些商人,將倉庫和番庫的錢糧運的一粒不剩的時候,蹲在角落里,捂著臉欲哭無淚的趙興,真的想給自己一刀,替那些大殺四方,無往而不利的穿越者們死了得了。
自己千辛萬苦的折騰了這么大的精力,結果最終是錢糧沒有撈到,就連打倒一片官場,整頓下吏治,讓自己為未來十月進京勤王,做準備的目的也沒達到,自己真是忙了個丟人加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