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黃歷上,王慶一三人選了一個適宜出行的日子,陛辭了皇上。做為這批真正的天子門生,每出去一個,崇禎都要親自在平臺召對,真正的考問各個學生到地方的治政打算,滿意的,給予加勉,不滿意的,就給予點評。崇禎對這批學生是帶足了期盼的。
再辭行趙興,趙興就沒有什么多說的了,唯一的叮囑就是,大家雖然身處各地,但都是真正的同窗同門,一定要遙相呼應互相幫襯,忠心皇上。東林不是結黨嗎?那我們也結黨,不過東林結黨害國,我們結黨報國。如果非要給咱們這群人安個名頭,好吧,帶上金花,我們就叫金花保皇黨。如此諄諄教導,做足了要明目張膽搞小圈子的教育。
崇禎知道了,不但沒有猜忌,反倒深以為然,保皇黨,這個名字好啊,畢竟這個小圈子,自己是頭,按照后世來說,保皇黨形成了,跟東林對著干的局面形成了。若再加上勛貴集團,三足鼎立的局面初步實現,崇禎感覺以后自己做什么事,都會玩好一個平衡了。
三一三駕馬車出了京城,在十里長亭依依不舍的告別。然后,李守一向西,去山西赴任,宮守一向東到天津坐船,去皮島當差,王慶一帶著車夫兼任管家老伯,和小斯兼任保鏢的侄子南下通州,然后坐漕船順運河南下,奔赴云南楚雄。
楚雄州地處滇中腹地,位于云南省的地理中心,素有“省垣門戶、迤西咽喉、川滇通道”之美譽。將王慶一這個狀元放在這里,也是云貴川總督張慎行看了王慶一的策論考卷之后,全面考量的良苦用心。
王慶一一行三人足足走了一個月,才到了楚雄州,好在路上盤纏充足,雖然辛苦卻沒有困頓。等三人進入楚雄的時候,看到的是一片破敗凄涼。
奢安之亂的叛軍,曾經四次占領楚雄,將原本是一個繁華富庶不下省城的四通要地,糟蹋的已經不成了樣子。而當時的政治也不容樂觀,山中多彝族,不服王化,各地壩子也被客家或者是漢人大族把持,根本不聽官府調遣。這里素有三害:“土司,豪族,秀才。”
土司豪族好解釋,怎么又多出個秀才?這實在讓王慶一不解。但這時候不是了解這些事情的機會,先安頓下自己再說。
好在衙門雖然破舊,但衙門里的官差大部分還在,但領取俸祿的也就是十人,拒絕了大家的接風宴,自掏腰包請大家喝了一頓,算是見面禮之后,大家七手八腳的一番打掃,總算是安頓下來。
晚上,王慶一不顧疲勞,延請老同知,詢問楚雄狀況。
老同知深為這位年輕的上司虛心求教而感動,一時間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大人,咱們楚雄州南北三百五十里,東西四百里,轄八縣十一土司,九山一分田。”
王慶一當時驚訝:“這么大啊,但田卻又這么少啊。”
老同知一笑解釋:“咱們大明西南不同內地,真正是地廣人稀,所以面積才大。但正因為面積大,所以雖然名義上是九山,但田卻不少。”
田地,在士大夫們的思維里,是這個年代唯一的稅賦來源,上一切的基礎。一聽說田不少,當時王慶一就眼睛一亮:“有多少田?”
老同知就笑著道:“扣除沐家在我們這里的土地不在冊之外,掌握在我們漢人手中的壩子(小平原)合計一百四十,共有田六百一時三萬畝。”然后又給了王慶一一個巨大的希望:“若人手足,開墾出一千萬畝是沒有問題的。”
王慶一興奮的沒有了矜持,背著手踱步:“大明在冊的土地是五點四億畝,按照現在的人口平均是五畝。但楚雄地廣人稀,現有賬冊人口是六十萬,以現在的土地算,平均人均土地快十畝,不少了。如果再開墾出個四五百萬畝,人均土地接近二十畝,楚雄將是富庶之地啊。好啊,這可真是一個大有可為的地方啊。”然后興奮的一揮拳頭:“如此,我就可以為張總督提供源源不斷的軍費錢糧,就可以實現趙大人徹底解決奢安之亂的大目標了。”
老頭子見到這個年輕的上司如此樂觀,當時搖頭:“大人您太樂觀啦。其實,百姓之田沒有那么多的。”
錢糧老同知就解釋道:“咱們這里各族雜居,掌握在土司手中的土地實際不歸我們管。”
王慶一點頭,這也是朝廷一再推行改土歸流的目的,但一動,就激發叛亂,結果屢試屢敗。現在自己還是以安定為主。新官上任三把火,但絕對是燒別人,不能先把自己燒了。
“第二,西南歷來不被中原重視,所以改朝換代的大戰爭,這里幾乎沒有發生,所以,隨隨便便的拿出來就是魏晉時期幾百年的大家族,他們不斷的開枝散葉,不斷的兼并土地。所以他們手中掌握的土地越來越多。而立朝歷代,就有士紳不納糧不當差的規矩,所以這一部分土地,就只是名義上的,對我們官府和朝廷來說,只是一個數字,沒有任何實際用處。”
這個老同知果然是閱歷深厚,說出了事情的本質。中原的土地兼并嚴重,一旦到達一個臨界點,就會爆發大規模的改朝換代的混戰。而每一次混戰,首當其沖的,就是那些豪門巨族,于是就等于再次進行了一場土地分配。
但這山高皇帝遠的地方,只要名義上歸順中原朝廷,幾乎就沒有什么戰亂發生,所以在這里的土地兼并問題,其實遠遠高于中原地區。
“還有一點,自從咱們大明建立,打洪武爺那時候立下規矩,舉國養士,凡是取得功名的,在他們名下的田地,是不收取一分租稅的。所以,百姓們為逃避徭役,直接將自己名下的土地,投獻在了有功名人的名下。”
“有多少?”
老同知一笑:“就拿咱們城外的楊家,雖然沒有出現舉人以上的身份,但一族20秀才,就幾乎占盡了城外所有的良田。”
“一族這么多秀才?這也算是天下奇聞了。”
老同知搖頭:“不足為怪,他一個家族兩千多口人,再加上咱們這里讀書的人本來就少,競爭根本不激烈。同時考秀才,就在省里,家大業大,有錢有勢的,弄一個秀才不跟玩兒似的。”
王慶一深有同感,上次京城掄才大典,那么嚴密的層層遴選之下,還是有那么多不合格的考生進入呢,何況是地方上的,這個現在看來是不足為奇的。但一家二十秀才,就多了點,這足以為奇了。而一個秀才,名義上就占有二百畝免徭役賦稅的土地,那么他一家就是多少?嚇人。
“那么,他們占有了多少土地份額?”王慶一詢問。
老同知痛苦的回到:“四成。”
王慶一徹底的震驚了,按照這個計算,也就是三百萬畝土地是掌控在他們的手中啦。干咽了一口沒有的唾沫:“那真正向官府繳納賦稅的到底有多少?”
老同知就一字一句的道:“不足一成。”
六百萬畝土地,只有五十萬畝繳納賦稅,這點賦稅,還不夠一州八縣官吏和衙門公干人的俸祿開資呢,還何談支出張總督平判。大明土地兼并已經到了這種程度了。
深深的吸了口氣,王慶一決定:“從崇禎四年開始,土司本官暫時不能動,但士紳和秀才的土地必須清查,在楚雄州,施行我的規劃——士紳一體當差一體納糧。”
此話一出,當時老同知豁然色變。“大人不可莽撞啊,您一旦施行這個政策,就算是捅了天大的窟窿,就連您,都將死無葬身之地啊。”
王慶一堅定的道:“為國為民,我意已絕。”
崇禎四年,將注定是一個不平凡的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