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雨門之外,山野寂靜,鳥獸站在樹梢上交頭接耳,嘰嘰喳喳。
路上高頭大馬是緩緩地停下來,是被拴在了青雨門下破舊的小驛站旁吃草。
馬兒看著胡山林的模樣,又看了看現在自己的地位,馬兒的眼珠子都有些濕潤,是要哭出來。
本有馬踏飛燕之神韻,偏偏落在這種臟人手中,實在可笑。
命運弄馬。
命運弄酒。
“誒!青雨門找我到底干什么啊!”
“煩人的很,這種事情就像是一個咒語一樣盤旋在我的腦子里面!”
“前兩日我這夢里面的畫面也是恐怖的很!”
“所以如果對方真的不說出來一些什么!”
“我這邊怕是要一把火將青雨門的這破舊山門直接燒了!”
連續一日有多的趕路,路上吞噬丹藥,胡山林終于是來到了青雨門的山腳下。
他現在生氣的很,一想到江舟城里面的美女子在等他,他就心中癢得很。
真的是要趕回去享福!
所以這都是青雨門的錯誤!
如果不是青雨門,自己應當是在府邸內安然享受!
再就不管什么禮節之類的,心中鄙視且充滿擔心的順著青雨門的小石臺階朝著上面走。
不一會兒。
胡山林氣喘吁吁的來到了演武場之后,李玄舟已經是靜靜的站在那邊等待。
他已經是察覺到了胡山林這邊的到來,隨后在胡山林這邊還沒有給出來任何詢問時,李玄舟主動的對著胡山林作揖說道:“前輩果然是深知江舟城百姓的重要性,是真的來到我青雨門之內,前輩果然是我認知中江舟城的好城主!”
說著,李玄舟也是暗暗的嘆了口氣。
這胡山林一看就是大半夜忽然之間被嚇醒的,至于為什么這樣能夠看見,因為其臉上還全都是女子的胭脂。
脖子上更是大范圍那種被唇口吸得的紅瘡,趕路這么長時間都沒有褪色。
細細想來,的確有些了得。
“所以是你這小子找我?”胡山林這就皺著眉頭看著李玄舟,說話的時候這語氣更是不太好。
他現在的想法非常簡單。
要不是因為這小子寫出來什么書信什么的,他也不至于晚上會有這樣恐懼的夢。
所以等會要是這小子沒有辦法給出來自己一個完美的解釋之后,他真的要直接發彪!
“正是小輩寫的一封書信。”李玄舟對著胡山林在作揖一次,他這就不在這件事情上多廢話什么,眼前這胡山林的冷漠根本不可能中傷他絲毫,他也不至于這么脆弱,轉而對著胡山林直接說道,“書信上的內容便是接下來小輩要和前輩說明的,我相信前輩一定是能夠將這種事情做的穩妥,更是能夠幫助江舟城獲得更加溫馨的生活。”
“呵呵!”胡山林皮笑肉不笑,這少年真的是腦袋有問題的?
還說他能夠將什么事情辦的穩妥?
怎么的?
自己還沒有答應,對方就已經是順著桿往上爬了?真的就是給臉不要臉的?
李玄舟則是在將胡山林安置在了這雨棚下簡陋的小木桌旁。
他翻出來個水碗,是給對方倒了一些水,同時道:“前輩可還記得兩年之前江舟城之外發生的一些災禍?”
“當然記得!”
“兩年之前,是我鍛刀閣弟子所向披靡,神擋殺神般的將江舟城中藏匿的藏劍山莊斬于馬下!”
“莫不然現在這江舟城也不至于是我鍛刀閣背后的領地,那么江舟城就絕對不會有現在如此的亮堂,百姓們更是不會如此的愛戴我,這一切都是我們鍛刀閣的功勞,是我這邊率領鍛刀閣的弟子勇敢的朝著江舟城殺過去的。”
胡山林粗獷狂傲的說著。
自然在這粗糙大手拿著這水碗的時候,這也是能通過這略有晃動的清水看見自己臉上的情況。
這臉上的東西真的是有些荒唐,不過無所謂,他這就開始順便拿這碗中的水給自己擦臉。
看他的這個樣子,是絲毫不在意李玄舟這邊說什么。
胡山林只是為了圖一個心安來到青雨門中一趟而已,等到李玄舟說話結束,轉身就走,都不需要有任何留念的。
李玄舟則是無奈的搖了搖頭。
可惜了,鍛刀閣或許還真的就像是周群說的一樣,是小人得志后的產物。
胡蕓衫的弟弟就這樣的調性嗎?
沒有辦法。
李玄舟只能是對著漫不經心的胡山林繼續說道:“早在兩年前江舟城發生禍亂時,當時就有很多的百姓和孩童死在這一場戰役中,所以如果城主這邊能夠在江舟城之外,甚至于江舟城里面專門留出來一片土地,再將這土地直接建造成為祠堂,讓百姓們經常來拜祭,這應當是一個好選擇,更是能夠慰藉亡魂,讓江舟城以后安寧更多。”
李玄舟說完之后就看著胡山林了。
他不可能將千孤童的事情說出來,具體緣由更是不能說,所以他這邊只能是這樣給胡山林一個提醒。
結果胡山林聽完后,滿臉橫肉跳動,他冷笑的很。
“在江舟城中建設祠堂?”
“這種事情你怎么能夠說得出口?”
“你可知道我江舟城現在已經是鼎鼎大名的存在,江舟城內的土地更是寸土寸金的!”
“你讓我拿這些土地給這些死人?”
“你這不是說笑話的?”
李玄舟沒有作答。
千孤童這眼珠子里面已經開始往外冒血,這一陣陣黑色的怨氣已經是涌出來了!
它的身軀都在顫抖,站在原地,這雙手緊緊的握著!
面容不斷的變化,但不管是哪個小童的面容,這面容之下都是一股非常濃烈的兇狠!
是恨意!
“死!”
“我想你死!”
“我想你死啊!”
嘰嘰喳喳的聲音回蕩在千孤童的嘴邊,它說話的聲音很小,牙齒在不住的顫抖。
上下敲擊的聲音密密麻麻的,這一張口里面藏匿著一千個娃娃的亡魂了。
胡山林則是不知道。
他洋洋得意的繼續說道:“再說了,人是不能復生!”
“百姓們就應當要面對新生活,之前那些痛苦的事情是想都不能再想!”
“本城主好不容易讓百姓們從痛苦中脫離,你卻提出來這種建議,你這不是禍亂人心,這是什么?”
罪責和黑鍋就直接甩在了李玄舟的頭上。
他看著李玄舟的目光就像是看著手下的人一樣,是充滿了質問,還有那種冠冕堂皇!
“萬一百姓們每天沉迷于這種祭拜中,他們不去過生活怎么辦?”
“江舟城的發展遭遇了耽擱,這種事情你擔待的起嗎?”
“毛頭小子倒是很敢說話!”
“死掉的人就應當當肥料,要不是柴火太貴,這些死人不配,老子早就給他們直接燒了!”
“還祠堂?”
“死了還不讓老子心安是不是啊?”
“癡人說夢!”
“滾吧!”
“竟然是為了這些死人來找老子,真的就是糊涂至極,以為我很多時間嗎!”
“我要關心江舟城百姓們的!”
胡山林冷冰冰的直接說出來了這么大一串。
結果說完之后他察覺到這少年臉色的不對勁,更是沒有直接給他跪下來磕頭。
胡山林頓時疑惑。
怎么的?
區區一個破門派的弟子還敢給他胡山林什么臉色?
甚至于自己在說話的時候,這目光都沒有非常臣服的看著自己,竟然是看向了別處?!
胡山林頓時有些火冒三丈的感覺。
而李玄舟的目光已經是落在了千孤童的身上,他的耳畔則是回蕩了千孤童非常恐怖的吼叫聲。
“啊啊啊!”
“我們才是江舟城的主兒!”
“你這個混蛋是外來者啊!”
“這江舟城本來就不是你的啊!”
“哥哥!我要殺了他啊!”
“哥哥!我要殺了他啊!”
“這個人必死無疑!”
“必死無疑的啊!”
“啊啊啊!”
“我要抽了他的骨頭啊!”
李玄舟是能夠清晰的明白千孤童的話,千孤童非常聰明,真的要說冥河和祠堂要它選擇一個,它肯定是選擇祠堂的,往后再做打算,想辦法逃跑便是,結果對方竟然是拒絕它,竟然是在它的故鄉拒絕了它?!不讓它回去了?
這是一種什么概念?
生我養我的土地有一日被人占領了之后,我連祭拜我祖先,我連讓自己安心的地方都沒有了!
還說出來這種混賬的話?
他難道以后就不會死嗎,難道死了之后骨頭還能填滿兩個棺槨?!
說出來的竟然不像是人能夠說出來的話!
這是千孤童首次展現出來這種嫉妒兇殘的吼叫聲。
它這已經不是在講話,整個山野中都傳遍了它的怒火!
“來!幫我殺了這個人!”
“來!”
“都來!都來幫我殺了它!”
“我寧可被剝皮抽筋,這個人也要必死無疑啊!”
一千個娃娃凝聚在一起的恐怖詛咒如同潮水一般在青雨門外撲面而來!
極為恐怖!
落在李玄舟的耳中,他感覺自己的耳朵都要流血!
不過胡山林是因為根本不是修煉之人,他除了感覺到周遭猛地起了一陣陰沉的風之外,就沒有其他更多的東西了。
而這風則是讓他雞皮疙瘩都爬起來。
胡山林則是放下來搓著臉的手,是對于李玄舟說道:“小子,我勸你冷靜一點!”
“你不過就是一個小門派的弟子!”
“你要今兒敢對我出手,你就直接違背了修士和我們的契約,到時候你絕對是死無葬身之地的!”
顯然胡山林認為他現在的不悅就是面前的少年做出來的。
他這竟然是開始威脅。
李玄舟沒有說話。
千孤童的咆哮一陣陣的相當凄厲,這簡直就是發自內心的一種哭訴,是對著天道不公撕扯出來的血肉,是要拼死去逼迫,現在的它已經是不管縛魂鎖,它更是猙獰的如同血猴子一樣千瘡百孔的朝著胡山林殺過去,縛魂鎖已經是啟用,鐵刺鎖鏈是綁在了千孤童的身軀上,將它的皮肉深深的勒出了血沫,一層層的皮肉綻放,皮開肉綻中,它的血盆大口已經是懸停在了距離胡山林還有半丈的位置,猛地收攏下顎,鋒利的牙齒一層層的合上,是將胡山林的一根頭發生生的切開一千多段,一陣黑煙就這樣升騰起來!
“行了行了!”
“煩人的很!”
“你還有什么要說的,沒有的話,我就要離開了!”
胡山林則是不滿的站起來,這目光已經是充滿了不耐煩,“至于你讓我在江舟城建設一個腐朽的祠堂?”
“這是我絕對不會做的,現在江舟城所有的百姓只能信奉我鍛刀閣!”
“除了我鍛刀閣之外,沒有任何東西值得他們下跪!”
“除了我們鍛刀閣之外,所有的東西都是妄想!”
“他們必須要追在我們鍛刀閣之后!”
“至于死掉的人這么關心干什么?”
“迂腐的很!”
說罷。
胡山林已經是摔了桌子上面的水碗,這真的是氣不打一處來。
還以為有什么大事情的,結果就這種小事情,煩躁的很。
沉默。
終于李玄舟還是開口道:“前輩,我建議您這邊留在青雨門中,是不要離開,否則青雨門之外,山野中野獸較多,前輩可能有什么危險。”
李玄舟預感到了什么,他的目光看向了天邊。
誰料胡山林這邊猛地直接掀桌,坐過無數人的這個小木桌直接被掀翻,更是直接砸在了李玄舟的身上,撞在他的神識上一片粉碎了!
碎片一片片的落下,周遭一片狼藉,胡山林這眼珠子也是充滿了怒火,“怎么的!”
“你敢威脅我?”
“今日老子就是要走,你這樣的臭小子還敢留下來我?”
“還說周遭有什么猛獸?別說是猛獸,就是閻王爺見到老子,也的要老老實實的給老子磕頭!”
“狗東西,真的是將自己當個什么人物了!”
“你就給我在這邊等著,等我回去之后,我就叫你知道什么叫做門派應當要做的事情!”
“什么叫做你們這種小門派該有的地位!”
李玄舟的目光平靜的穿過粉碎的桌子看著面前的胡山林。
他已經是感覺到周遭有不少的亡魂蘇醒。
它們聽見了千孤童的哭訴,本來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邪祟,但現在它們已經是盤旋在青雨門之外。
這一雙雙鮮紅的眼珠子已經是盯著青雨門看著。
如果這個時候胡山林離開,這下場用腳指頭想都知道會有什么結果。
“呵呵,什么叫做忘本,這就叫做忘本,百姓們支撐起來的鍛刀閣,本來就是這胡山林的衣食父母,結果這胡山林倒打一耙,真的以為自己是一個了不起的英雄,更是連自己衣食父母的話都不聽,真的以為它能夠掌控全局。”太陰子語氣諷刺至極,她卻就這樣靜靜的站在青雨門的小屋屋頂上,她一直都在,這是她給李玄舟最后一次嘗試的機會,現在這機會應當也是失敗了。
李玄舟不知道該說什么。
不過就像是太陰子說的一樣,人很容易忘本,太容易了,總會認為自己某一個時刻多么了不起了。
實際不說是和山河湖海相比,凡人中的大多連飛蛾都不如。
一生混沌的很,活在迷霧罪孽之中卻又沾沾自得。
“所以李玄舟。”
“如果你這個時候讓我出手幫他,我會幫助這胡山林安全的回到江舟城中。”
“隨后我就會直接帶走千孤童了。”
太陰子最后說道。
她目光中的胡山林已經是氣勢洶洶的轉身離開,是已經是走到了青雨門的臺階邊緣,朝著臺階下面走過去了。
太陰子并不想要李玄舟因為她的事情被江舟城這邊惦記,這本來就不關他的事情。
不過這個時候李玄舟腦海中則是出現了一段輕輕的回憶。
那是他還跟著自己師傅的時候。
是在蘭城中,是關于戾鬼報仇的。
當時此人該不該殺?
該殺。
該不該救?
又該救。
這和以前的情況又多么的相似。
胡山林現在該不該殺?
該殺。
至于要說該不該救?
李玄舟平靜的看著太陰子。
在太陰子疑惑中,他是搖了搖頭,輕松一笑,道:“罷了,隨他去了。”
李玄舟說完后,是微笑著來到愣在原地的千孤童旁邊。
他是用雙手將千孤童身上的鐵鏈扯下。
鐵鏈將他挫傷,更是嵌入到了皮囊中,染得手上全都是血。
“縛魂鎖能被他扯動?”太陰子面色停滯,少陽之眼震撼當場!
李玄舟不管這些疼痛,緩緩對著還在拼命吼叫的千孤童說道:“會有真正管事的人來的,到時候我肯定是給你找一個祠堂的,我也明白你的怨恨,換做是我,我也是一樣的,但輪回就是輪回,逝者是要安息,你需要去祠堂中接受百姓們的懷念,再將你身上的怨氣慢慢的去除,莫不然他們悼念你,你還和胡山林一樣,要傷害他們了?”
千孤童摔在了地上。
它沒有說話。
它低著頭站在原地,身上皮囊一圈一圈的碎裂,再去看它空白的眼珠子里面豆大的血淚珠一顆接著一顆。
“哥哥,你這個騙子!”
“騙子!”
“你還要騙我!”
“你和他們一樣!”
“你不管怎么樣,都還要騙我啊!”
李玄舟沒作答,只是輕輕的抱住了這鮮血淋漓的亡魂,閉上雙眼,輕輕的呼吸。
他哪有什么欺騙的心思呢?
這世道就是這樣啊。
與此同時,山腳下傳來了胡山林的驚恐的慘叫聲。
他喊出來的話,竟然是和不久之前的千孤童一樣。
“救我!”
“救我啊!”
“我錯了啊!”
胡山林躲在一棵樹下,再去看樹的后面,這亡魂竟然不是百姓的,是周遭的山野小獸。
百姓凡人有魂,山林野獸自然也有。
往后自然不用多說。
胡山林生生的被亡魂淹沒,留下來的就只有一顆圓滾滾蒼白的頭蓋骨。
頭蓋骨中寫滿了那種恐懼……
還有一點點即將湮滅,卻還沒有湮滅的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