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帝城。
昔年劉備托孤之所。商船要在這里靠岸補給。
雖然坐船比騎馬要輕松不少,但是吳珂還是喜歡腳踏實地的感覺。
更何況,從白帝城到夷陵,險灘急流眾多,順流而下,一日千里也不足為奇,但是逆流而上卻要費不少的功夫。
宇文輕衣也憋壞了。
戲弄富豪的快感沒有那么持久有力。
她也想到岸上走一走,活動活動筋骨。
可是他們剛剛下船,富豪就迫不及待的勒令船家開船了。
有些人是招惹不得的,聰明人很少在同一件事上吃兩次虧。
吳珂搖頭道:“可惜了,又得重新找船了,好在過了三峽了,不必用這樣的大船了。那富豪苦頭吃的也夠多了。”
宇文輕衣笑道:“我們去玩兒吧,這里你應該很熟悉。”
難得兩人都沒有追擊,富豪趴在船舷上松了一口氣。
夔州,漢時稱為魚復縣。
吳珂想起了那個傳說。
戰國時,楚國詩人屈原受奸臣陷害,遭貶官放逐,他悲憤已極,投湖南汩羅江而死。汩羅江中有一條神魚,十分同情屈原,它張開大嘴吞下屈原的尸體,從汩羅江進入長江,再溯江而上。
它想要把屈原的遺體送往他的故鄉秭歸。可是當它游到秭歸時,百姓們擁到江邊,失聲痛哭。神魚越發受到感動,淚水模糊了它的視線,不經意間游過了秭歸,還在繼續往上游,直到撞著了瞿塘峽的滟滪堆,才猛然醒悟。
神魚急忙掉頭往回游,將屈原的遺體送到了梯歸。
神魚從滟滪堆往回游的地方,叫做“魚復”。
想起了這個故事,吳珂藏在心底里的那個人又從記憶的深處露出了臉。
傅云蕾。
哪怕已經十年不見,吳珂依然清晰的記得她笑起來時臉上的酒窩。
但是他沒有想到一個看上去清甜可人的、嬌小的女孩子性子居然是如此火爆。
他依舊記得酒樓里那個自命不凡的青年。
出身武當,說明他天分不低。
天分不低又有名師調教,這是他驕傲的資本。
所以旁人只敢裝作不經意的掃一眼傅云蕾,而他就敢大膽的直勾勾的盯著傅云蕾看,眼神既大膽,表情更放肆,擺弄著名貴的長劍,更加有恃無恐。
傅云蕾氣壞了,她取出了柳葉雙刀,用刀背在那青年的手腕上和臉頰上重重的一拍。既是警告,也留了面子。
宇文輕衣聽說后還曾經調笑過:“云蕾妹子真是好心,好換做我,可不得跟他好好玩玩兒,最起碼得斷了他對所有女人的念想才是。”
一年后,那青年約了幾個朋友再次找上了門,被宇文輕衣給破了功,從此只與青燈古廟相伴。
“她確實說起過這里,但是我在這里也只是轉轉腳而已,十多年了,足夠讓人忘記很多事,忘掉很多地方了。”
吳珂沒有說實話,他當年在傅云蕾說完這個故事之后,說:“這不會是你這么喜歡吃剁椒魚頭的原因吧。”
善于說謊的人最能分辨別人的謊言。
宇文輕衣沒有戳破吳珂的謊言,她寧愿相信吳珂沒有來過這里,這樣或許他對她的思念會淡一些。
食物的味道從小店里傳了出來。
魚復縣,不缺魚。
巴蜀之地也不缺辣椒。
剁椒魚頭麻辣鮮香,本是湘菜,卻在巴蜀之地站穩了腳跟。
這種重料佐味的食物本來是下苦力的人最先吃的,沒想到很快就被平民接受了,成為了家常菜肴。
宇文輕衣要了最鮮最大的魚頭,要了最紅最辣的辣椒,還要了最烈的酒。
吳珂要了炸蠶豆。
蠶豆佐酒,分外濃香。
酒足飯飽,宇文輕衣一臉酡紅。
吳珂被辣的滿臉通紅。
一個青衣小帽的家丁安靜的守在小店門口,看到了兩人,爽快的結了賬,恭恭敬敬的請兩人上船。
宇文輕衣笑了起來:“看來有人舍不得我們啊。”
吳珂猜測,多半是宇文輕衣在那富豪身上又下了什么毒,讓那富豪不得不安心等候,哪怕離開了,也得回來。
吳珂站在船頭,回頭看了看聞名天下的瞿塘峽,太陽難得的露出來,金色的陽光灑在絕壁上,只把江水也染的赤紅。
富豪討好的介紹起赤甲山、夔門、魚復塔、白帝城等等的傳說。
漁歌悠揚,又增添了幾分豪邁。
船家卻神色緊張的走上前說:“公子,小姐,這里是飛魚幫的地界,待會兒各位一定不要出來,由小的來應付。”
飛魚幫是地頭蛇,鐵鎖橫江,無非是為了雁過拔毛,從過往船只上分一杯羹而已。
船家經驗豐富,能夠花錢辦的事都不算大事,他可不想因為乘客的不明智的舉動而影響到船只的生意。
乘客下船一走了之,可以一輩子不再坐船,可是他離開了船就沒有了活路。
富豪躲進了房間鎖好了門。
沒過多久,船停下了,十幾條帶著繩索的鉤子被拋向商船,勾住了船舷,幾十個精壯的漢子沿著繩索飛快的爬上了船。
領頭的是飛魚幫的堂主焦百勝。
一見是熟人,船家放心了許多,趕緊備好了銀子雙手奉上。
焦百勝掂了掂包裹,對份量不是特別滿意。
“孫老頭,你這船一來一往的,載的可都是真金白銀,一個來回就足夠我們兄弟吃穿好幾年了。就這么點銀子你打發要飯的吶。”
船家老孫趕緊賠笑著說:“今時不比往日,這一趟我們沒掙著錢,下一回一定給好漢多送一些。船上風浪大,好漢好走。”
焦百勝嘿嘿冷笑:“確實不比往日,今兒個你們載了川中的大富豪了,別以為我們不知道,你不會以為我飛魚幫只會在這一帶討吃的吧。”
老孫頭沒辦法,只好從懷里再摸出一包銀子,懇求焦百勝不要驚擾了客人。
如果有客人因為坐他的船而受到驚擾,那么他以后的生意就更難做了。
可是這一次焦百勝顯然并不吃這一套,一把推開船家,厲聲道:“格老子的,我入你仙人板板,好話聽不進去是吧,看到我手里的刀沒有,這么一刀下去,你這條船就得姓焦了。”
“噗嗤,飛魚幫真是古怪,居然還能讓船做這種事,船也分公母嗎?嘻嘻嘻……真是讓人大開眼界。”
聽到人嘲笑,焦百勝勃然大怒,一抬頭,眼睛就移不開了。
格老子的,這船上居然有這么標致的娘們兒,難怪這姓孫的老頭不肯讓勞資搜船。
“姑娘,跟我走,就憑我這一把刀,我擔保你一輩子榮華富貴,吃穿不愁。沒事兒還能給你抓兩個不聽話的漁夫打著玩兒。”
宇文輕衣捂著嘴嘆了一口氣,這一聲嘆息,簡直讓焦百勝的骨頭都酥了。
“榮華富貴我倒不在意,沒事兒抓漁夫打著玩兒我倒有點興趣。不過,你得放過這條船,如果不是它帶我到了這里,我又怎么遇得上你這樣的大英雄呢?”
英雄好漢是很多男人追求的東西,有時候哪怕是一個惡徒,聽到有人夸他是英雄的時候,他也會很高興。
金子銀子到處都有,可是美人兒卻不常有,尤其是說話這么中聽的美人兒。
焦百勝很干脆的就讓所有的兄弟們下了商船,他則一把抱起宇文輕衣,從商船上跳下,落在小船里,船身也只是輕輕一晃。
他剛要顯擺一下自己的輕功,喉頭卻多了一把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