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虞嘯卿和封云天與龍文章交流，對松山的真實情況一無所知，一切只能憑自己的所知做判斷。
首次聽到松山第一防線的恐怖火力，一時難以接受完全可以理解。
可現如今在這個指揮中心，龍文章之前在描述松山防御部署時，實際上就已經將謎底揭曉。
只可惜。
第11集團軍的眾軍官還是差了點，不具備優秀將領所擁有的戰爭敏銳。
并沒有將這夸張的火力部署，及時準確地和龍文章的情報進行對接，并推算出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為了讓第11集團軍眾軍官心服口服，龍文章不得不親自來進行點破。
“軍座剛才說我廢話連篇，我承認我是喜歡說沒用的廢話，可你們不能把我的話全都當成廢話啊。”
龍文章用了一番廢話，來解釋他之前說的話不是廢話。
接著才用指揮鞭在沙盤上點了三處，解釋道：“我之前說了松山內部的甬道網絡，非常發達遍及每一個角落。
第一防線、第二防線、第三防線，三者之間全都有甬道想通。
日軍，不對，是我軍都能夠保證三個防線的士兵，在同一時間吃上熱騰騰的飯菜，運送拆散的武器簡直易如反掌。
你們看到的所謂一防、二防、三防，其實只不過是假象。
在我們日軍自己人眼中，根本就沒有這三個防線的劃分，有的只是三道阻敵的工事罷了。
如果第1道被你們攻破了，準確的說是接近了，你們要丟炸藥進來炸我的堡壘，那我就讓第一防線的所有人員，帶上所有裝備撤往第二防線。
如果第二防線又被你們攻破，那我還可以測完第三防線，即便第三防線破了，還有最后的玉樹主堡。
即便是主堡給你們攻破了，我還有周邊6個堡壘群，你們還得重復6次。
一環接一環下去，你所面對的敵人，永遠都有這么多重火力，人員的傷亡更是會大幅度降低。
就您說的那個，那個重炮和空襲，根本沒法摧毀我軍的臨戰之心，你只能看著我在地下面機動轉移。
簡單點來說……
整座山就像是竹內，不對，口誤哈，就像我的名字一樣，我將松山所有山頭全都連了起來，整個松山就是一個陣地。
你們把這當成是一個戰場，可在我看來這就是一個屠宰場，精心設計用來對付你們的屠宰場。”
龍文章最后這一句話，如遇到晴空突然炸響的霹靂，轟在第11集團軍每一個將士的頭頂。
想到會有這種陰險狡詐的打法，每一個人都不禁后背發涼。
受限于松山地型的限制，攻擊部隊沒法一次派太多人上去，一個山頭能容下兩個連就頂天了。
最佳的進攻數量為一個連，這樣能保證士兵最有效的分布。
人員太密集了，自己人開槍會打到自己人屁股，日軍一顆子彈飛過來，也極容易一槍穿死幾個。
這是最基本的軍事常識。
反觀日軍卻能借助如今松山的獨特，每一次面對進攻部隊的大舉攻擊，都能用一個聯隊的火力來抵御。
一個聯隊數千人配置的重火力，防守一個連100多人的攻擊。
而且還是一個光禿禿的灘涂之地，進攻方不僅沒有任何掩體可以借助，甚至還要面對陡坡和鐵絲網的阻攔，來自第2防線和第三防線的直射火力。
這還是戰斗嗎？
不是！
完全不是！
這是屠殺！
赤裸裸的單方面屠殺！
來自于第11集團軍各各師團，一直在旁邊作壁上觀的美國聯絡官們，擔任了這次兵推的裁判。
第28師的中校聯絡官站了出來，嘰里呱啦的說了一通英語。
翻譯在旁邊翻譯道：“防守方所用之策略存在可能性，且所用地型、武器、裝備等接符合基礎事實。
攻方人員為探明敵情貿然進攻，您的攻擊并沒有取得效果，搶灘登陸的加強營已經全軍覆沒。”
美國聯絡官不屬于對戰雙方，由他們來做裁判是最為公平的。
“不，我不服，我還沒有失敗，我還有兩個營在東岸，我可以繼續派人，甚至是我親自領兵沖上去，我就是用人堆用刀砍，我也能拿下第一防線……”
“閉嘴！你嫌丟的人還不夠多嗎？還要讓美國盟友看笑話嗎？”
鐘彬橫眉冷眼怒聲呵斥，打斷了八三團長的話。
八三團長盡管心里依舊還不甘心，不甘心一個加強營打沒了屁用沒得，還想帶著全團繼續沖鋒。
可面對鐘彬這個軍長的呵斥，他心里再不滿也只能憋著。
在打了敗仗丟了面子的羞恥，和不甘心就這么下來的憤怒，雙重情緒的影響下，干脆甩袖離開了作戰中心。
其他一眾軍官看著八三團長離開，每個人的神態都發生了徹底的轉變。
從一開始的輕松愜意沒當回事，每個人臉上都掛著淡定的笑容，到現在已經變成了統一的凝重。
鐘彬并沒有管離開的八三團長，把目光鎖向了八二團長。
“劉繼國！”
“到！”
聽到鐘彬的呼喊，八二團長挺身而出。
“你們是新28師的第一主力團，實戰首攻部隊，希望你不光有軍人之表，也有軍人之里。”鐘彬嚴肅說道。
“是！”
劉繼國抬手敬禮，端正戴上帽子，來到了沙盤的攻擊方。
按照正規的沙盤兵推程序，抬手向龍文章敬了個禮。
從劉繼國的這個戴上帽子敬禮，可以看出他終于發自內心的，正式這一次雙方之間的兵推。
而不再像剛才的83團長那邊，渾然沒有把龍文章，也就是竹內連山當成對手。
這種態度上面的根本性轉變，也代表這場兵推終于進入了正軌，接下來才是真正的攻防戰斗。
龍文章感受到了劉繼國的態度，也擺正了他那歪歪扭扭站著的身體。
抬手回了一個軍禮！
劉繼國把敬禮的手放下，拿起放在旁邊的指揮鞭說道：“第83團加強營覆滅，為我軍探查出了寶貴情報，針對所得松山情報，我的攻擊如下。
首先我同樣派出一個營，過江后我并不著急往前推進。
我先將渡河器材就地拆卸，應急改裝成避彈板，因你方不會遠距離開火，我方并不會有太大傷亡。
同時，我團剩下的兩個營，臨時就地取材制造，加上借調友軍之強渡器材，確保后續有渡江器材可用。
然后，我方借助火炮之優勢，向松山第二防投放大量的煙霧彈，混淆第二防方向的直射火力。
至于第三防線遠程火力，這個不用我來擔心，軍座的105火炮群足夠他喝一壺。
最后，所有準備工作就緒，我方完成渡江的首攻第一營，借助避彈板為移動掩體，向第一防線發起持續沖擊。
我的攻擊方式不同于83團，一波一波輪著上，一波攻勢結束后，再派另一波繼續接上，這種打法中間有間隙，肯定無法拿下第一防線，給了重機槍更換槍管的時間。
我將采取漣漪式進攻法，只有前進沒有后退。
一連作為第1波沖上去，10分鐘后二連繼續往前沖，再過10分鐘三連繼續。
強渡怒江時間為7到8分鐘，一營三個人全部沖上去之后，我團必有一個營可以渡江過來。
一營的人全部上去之后，二營的三個連照搬一營的進攻方式。
二營的三個連全部上去之后，三營的人繼續頂上，以連綿不絕之勢進攻，不給第一防線日軍任何喘息之機。
所有人都必須往前頂，任何后退者當場就地槍決。
我這個團長同樣會以身作則，親自渡江帶軍作戰，如果全團死的只剩一個營，那我就是他們的營長。
如果全團死的只剩一個連，那我就是他們的連長，如果只剩一個排，那我就是82團的排長。
直至戰到最后只剩一個班，我也將帶著這個班繼續頂上去，死也要咬下第一防線這塊骨頭。
我相信就算是我死了，其他團的人也會頂替我的位置，繼續往前沖。
第一防線再怎么堅固，小鬼子的火力再怎么兇猛，只要我們有勝利之心，就絕無可能阻擋我們的腳步。”
劉繼國說話的語氣雖然很平靜，但是他的眼珠子此刻已充滿血絲。
可見他此刻內心的情緒，有多么的澎湃激蕩。
而在座的20多人聽完這番話，了解了劉繼國的這種送死流打法，全都被深深的震撼到了。
即便只是身處于這個會議室內，都仿佛聞到了那濃烈的血腥味。
都仿佛看到了82團的戰士們，在團長劉繼國的親自帶領下，排山倒海前赴后繼，用尸體鋪路沖向第一防線。
全團1000多條活生生的命，將在這條路上被打得千瘡百孔，血肉模糊。
毫無疑問……
這是一場血戰！
戰爭就是惡毒，就是瘋狂。
要想戰勝敵人喪心病狂的惡毒，那就只能拿出不要命的瘋狂，這是劉繼國認為唯一獲得這場勝利的辦法。
通過這一戰可以看出。
如果要論忠勇無畏，劉繼國可以做到不比任何人差。
也可以充分相信在劉繼國的命令下，82團的戰士們絕不會畏縮后退，必然會一往無前的以身殉國。
因為他們每個人都很清楚，他們已經是這個民族最后的骨頭。
再也沒有任何退路了！
可要是論作戰之謀略，戰術之靈活激動與否，劉繼國明顯還差那么一點意思，并沒有達到“領袖級”軍官的潛質。
簡單而言就是7個字——
猛有余，而智不足。
封云天不知道什么時候搬了個凳子，坐在了龍文章的身后，聽完劉繼國的這一番戰術之后。
封云天的內心非常矛盾，即欣賞于他的勇猛無畏，又惋惜于他沒有遇到好伯樂。
以劉繼國這個類型的指揮官，他就像是三國演義里面的張飛。
你只讓他帶兵沖鋒陷陣，他絕對會成為一等一的猛將，可你若是讓他制定戰術，那只能成為一個猛夫。
猛夫和猛將雖然僅一字之差，但它內涵的意思卻千差萬別。
如果再把這層意思放大，將由一個鐵一般的事實作為佐證。
國民黨手下的兵和共產黨手下的兵，其實一樣都是兩個鼻子兩只手，沒有哪一方的兵擁有超能力。
可為什么最后勝利的是共產黨，敗走的卻是勢力更大的國民黨呢？
原因就在于共產黨的金字塔頂端，負責制定戰略戰術的那一群人，根本不是國民政府這群貪污腐敗、勾心斗角之人，可以與之相提并論的存在。
這種善于用人，大可改變一個國，小足以影響一個人的一生。
劉繼國以他的“漣漪式”進攻法，將整個團1000多號人，全部送進了江灘和第一防線之間，僅僅不足200米的區域。
這種以命搏命的瘋狂打法，傷亡很大確實也有收獲。
裁判團在震驚于中國人竟然會用，這種他們每個人想都不敢想的打法之余，給出了最終的戰斗判決。
“經我們裁判團幾人，對防守方的武器裝備配置，進攻方的戰術和方式，詳細討論之后，最終得出以下結論。
進攻方損失慘重順利抵近防線，利用炸藥手雷順利摧毀第一防線碉堡，最終雙方戰況為。
防守方放棄第一防線，攜帶武器裝備從甬道退往第二防線，重新構筑防御。
進攻方全團損失超過9成，僅剩100余人占據第一防線工事，防止日軍從第二防線進行反撲。
由于進攻方全團損失慘重，以失去繼續進攻的能力，如果想繼續挪下第二防，進攻方需要繼續增派兵力。”
裁判團的這個判定非常公正，基本上做到了如實還原。
而當翻譯將這個判定翻譯出來，整個作戰指揮中心再次鴉雀無聲，只剩下變得異常粗重的喘息。
這是情緒變得異常激動難以平復，才會產生的生理現象。
以一個團的兵力僅拿下第一防，盡管一開始聽完龍文章的解釋，以及劉繼國的瘋狂打法之時，就已經多多少少有所心理準備。
可是真到了裁判團作出判定，宣布一個團全部陣亡時。
在場眾人還是有些接受不了！
要知道……
如果現在并不是紙上談兵，而是真正的對松山發起了進攻，松山上面的部署和龍文章所述一樣。
那就代表僅僅不到兩個小時，就有一個團加一個加強營消失了。
從戰斗爆發之初，這才不到兩小時啊。
這次松山戰役的作戰部隊就四個團，外加軍事部的直屬火炮、工兵、后勤和醫療部隊等等。
這才兩個小時，就死了進一個半團。
照這個搏命式的節奏下去，先不說這三天之內能不能拿下松山，只怕要頂住這三天的人員消耗都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