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復河北山東還不夠嗎?
光復軍難道還蔓延到其他地方?
完顏亮有些疑惑,不知道許霖的意思。
“不然呢?”
“陛下,陛下是否想過,為何大軍一路南下,竟然沒有一人主動向大軍投降?”
不說還好,這一說,完顏亮細細一想,還真覺得有種莫名的違和感。
照理來說,朝廷幾十萬大軍來攻打賊軍,聲威震天,再怎么著,也該有人主動投誠才是,可直到現在,一個人都沒有。
再一想,一種莫名的恐慌席卷了完顏亮的內心。
“你的意思是……”
“河北民心歸附于賊了。”
許霖面色凝重。
完顏亮的拳頭瞬間捏緊。
“不可能!賊沒有開科舉,河北民心必然不能全部歸附!”
“但是賊軍力強盛,一度威壓我軍,可能這樣的情況讓河北人以為,大金國很虛弱,即使沒有真心歸附于賊,也不會傾心相助于我。”
許霖神色嚴肅,這讓完顏亮意識到許霖說的話是有道理的。
“你的意思是,他們在坐山觀虎斗,等著大金軍隊和賊軍一決勝負?”
“正是如此。”
“混賬!”
完顏亮的怒氣值瞬間點滿:“吃里扒外的混賬東西!我要把他們全部殺光!殺光!”
“陛下,這還不是最要緊的。”
許霖搖了搖頭道:“儒士家族眼中只有利弊,他們坐山觀虎斗不難理解,誰贏,他們就會歸附于誰,可是河北百姓也跟著一起堅壁清野,不曾投降大軍以求寬恕,這就很令人費解了。”
完顏亮又是一愣。
“百姓?”
“對,百姓。”
許霖緩緩道:“儒士家族懂得區分利弊,即使歸附,也會留有后手,可一般百姓沒有這般手段,若是跟錯了人,就是死,因此百姓多愚昧、膽怯,不敢追隨賊人。
可現如今卻不是這樣,保州、安州、莫州、霸州諸多州縣,百姓全部南遷,真定、博野、河間,百姓要么進入城池,要么進入塢堡,皆為守備,不降大軍。
少數一兩地百姓跟隨于賊還能理解,可大軍一路南下所見,恐不僅僅是一兩地百姓歸附于賊,若臣所料不差,繼續往南,各地的情況也是一樣,不會有什么不同。”
“你到底想說什么?一口氣說清楚!”
完顏亮沒有耐心了。
許霖也不兜圈子,開口道:“賊軍能在河北之地行堅壁清野之事,一是用人得力,二是民心歸附,極短的時間內使河北百姓舍命相隨,可想而知賊人到底有怎樣通天手段。
若賊得到百姓追隨,則僅僅擊潰賊軍,恐即使收復河北、山東,也無濟于事,賊軍不會就此敗亡,因此,老臣以為,若要河北、山東長治久安,務必要使殺人誅心之策。”
“殺人誅心?”
完顏亮瞇起了眼睛,考慮一陣之后,略有些狐疑地看著完顏奔睹,開口道:“你說說看。”
“喏。”
許霖眼中精光一閃,緩緩說道:“我軍可大量捕獲河北之民,以老弱婦孺為最佳,下一次圍攻河間之時,驅趕老弱婦孺于大軍之前,為大軍前進之盾!”
許霖一句話說完,周圍眾將無不面露驚愕之色。
驅趕百姓在前,讓城中光復軍守軍投鼠忌器?
然后順利攻克河間城?
這……這招數雖然聽上去挺有效果,但是……未免太陰損了吧?
這要是給人記上一筆,后世是要被罵的呀……
眾將看著許霖,表情各異,不知道這老家伙到底是怎么想出要使用這個辦法的。
完顏奔睹則是滿臉不快地看著許霖。
“許都監,你想出這種陰損的招數獻給陛下,是想讓陛下在百年之后被記上一筆攻城時驅民在前,軍隊在后嗎?你是想讓陛下以一個暴君的面目傳于后世嗎?”
完顏奔睹和許霖的關系不好。
作為一個完顏氏親族人物,他天然的和完顏亮身邊這些各族寵臣關系不好,互相敵視,誰也看不起誰。
許霖作為完顏亮寵臣,和完顏亮身邊其他寵臣一樣,跟完顏奔睹這些完顏氏皇族老臣很不對付,爭權奪利,互相詆毀,這都算是家常便飯。
這一回完顏奔睹是左領軍大都督,許霖是左都監,相當于監軍的身份。
完顏亮的本意應該是要許霖代替他監督鉗制完顏奔睹,不讓他過于擅權,以保證皇帝對軍隊的絕對領導。
不過因為皇帝本人就在的緣故,許霖這個左都監也沒能起到什么監督左領軍大都督的作用。
但是兩人的關系不好那是事實。
完顏奔睹一句話,讓剛剛有些心動的完顏亮愣了一下,然后面色不善地看著許霖。
“許霖,這個想法固然有用,但是自古以來用這一計策的人好像都沒有很好的名聲吧?你獻上這樣的計策,似乎有些不太妥當?”
完顏奔睹頓時很高興,覺得自己握準了完顏亮的脈搏。
但是許霖似乎早就料到完顏奔睹會這樣說。
惡狠狠地看了完顏奔睹一眼,許霖昂首挺胸。
“這是臣建議給左領軍大都督完顏奔睹的計策,大都督思考之后果斷采納了我的計策,與我私下里有諸多謀劃。
而我等商議計策的時候,陛下身體抱恙,根本不知道此事,把全軍軍務委托給我和大都督,直到河間城被攻下之后,陛下才得知此事。
陛下得知這件事情之后,深深地認為這樣做是不妥當的,于是深責臣與大都督,處罰我等,并在河間設祭壇祭奠無故遭難的河間百姓。”
許霖把自己為完顏亮設計好的劇本亮了出來,并且著重解釋了其中的重點劇情。
眾將聽聞,齊齊愣住,然后一起看向了完顏奔睹。
完顏奔睹也是一愣,隨即大驚。
他是真的沒想到許霖居然能做出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情,他……他是個瘋子嗎?
完顏奔睹還沒反應過來,完顏亮卻反應過來了。
他的心中大為寬慰。
原來,一心一意為了我而非自己考慮的人還是存在的!
許霖!你就是那個一心為我的人啊!
于是完顏亮很高興地走上前拉住了許霖的手,贊許道:“不曾想許都監如此忠心耿耿,許卿,你不負我!”
“為陛下殫精竭慮,這是臣的本分。”
許霖一臉大公無私的模樣,與完顏亮君臣相得,好一副完美的畫卷。
然而透過兩人的身形,站在對面的完顏奔睹則顯得相當尷尬。
里外不是人了這回。
許霖可真是舍得一身剮,也要把他這老家伙拉下馬,這下可好,完顏奔睹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辦了。
做這樣的事情嗎?
倒是無所謂的事情,他也沒什么憐憫之心,更不會對這群漢人叛民有絲毫的同情。
可是他擔心他死了以后給他作傳的人把今天的事情寫下來,有違他一輩子光明磊落的為人處世。
他的確殺人如麻,但也是光明正大的在戰場上殺的敵軍,戎馬一生,結果忽然間出現一條驅民在前的記錄,怎么看怎么不和諧。
可要是不順著許霖的意思往下講……
不就是不愿意為主上分擔罵名嗎?
完顏亮很講究君臣之別,很講究君臣之間的道義準則,所謂主辱臣死,一個罵名,如果臣下可以幫忙分擔,為什么不呢?
難道一定要皇帝親自去承擔嗎?
臣下就不會有點眼力價,幫著皇帝背個鍋嗎?
許霖已經上了,但是他的身份不夠,一個人背不起這口大黑鍋,需要另外一個分量更重的大塊頭和他一起背。
這個人就是完顏奔睹。
許霖!你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