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間城被攻破的結局,是姜良平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接受的。
未來還有更多“河間城”被攻破的結局,更是姜良平不能去想象的。
所以,如何做出選擇,已經是非常明確的事情了。
只是,他下達不了那個命令。
伍安翔卻已經有了覺悟。
“良平,我們必須在最開始就告訴金賊,我們不會因為這件事情就妥協,我們絕對會反擊,更加堅決的反擊……金賊看到這個方法無用,就不會繼續使用了。”
姜良平扭頭看向了伍安翔。
“你說的都對,但是……城下那些百姓,的確是我們殺死的對吧?本該被我們保護的人,卻被我們親手殺死,這樣的事情,可以做嗎?”
“這就是金賊毒計,殺人誅心,讓我們進退失據,不知如何做為,趁此攻克河間城……”
伍安翔深吸一口氣。
他望著城外黑云壓城的景象,堅決開口道:“我讀書,看到過這樣一則記載,說的是東漢末年,太尉橋玄年僅十歲的小兒子在橋玄的府邸內被三個盜賊劫持了。
盜賊威脅橋玄,要橋玄拿出金錢贖買他的兒子,否則就殺了他的兒子,負責緝捕盜賊的官員和橋玄商議此事,橋玄堅決不接受盜賊的條件,說犯罪的人沒有人性,他又怎么能因為私情而違背國家的法令呢?
于是官員全力追捕盜賊,殺死了盜賊,而他的小兒子也因此而死,這件事情之前,國家日漸混亂,法令失效,洛陽城內挾持人質的人不問身份高低,而這件事情之后,洛陽城內就再也沒有發生過類似的事情了。”
姜良平立刻明白了伍安翔的意思。
這件事情本身是無解的。
但是為了不讓這件事情再次發生,就算是無解,也要殺出一條血路,找出解決的方案。
解決的方案就是迎頭痛擊,讓后來者再也不會產生做出這種事情的想法。
當然,迎頭痛擊所需要付出的代價或許會很大。
比如橋玄付出的代價就是兒子死了,自己的仕途也走到了盡頭,也要背上不救子的道德譴責——不管國家官方是如何認定的,這樣的道德譴責絕對不會沒有。
而如果這樣的事情發生在眼下,那么下令發起進攻的人基本上就可以宣告社會性死亡,在今后也就不要想有任何成就了。
懂的人都懂他到底付出了多少,但是每個人的心底除了敬佩,也會有一絲絲的芥蒂,就那么一絲絲的芥蒂,會徹底毀掉這個人的一切。
這個人必須要拿自己的未來乃至于生命做代價,為光復軍沖破死局。
姜良平是明白的。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所以你希望我能下令,是嗎?”
伍安翔看了看姜良平,搖了搖頭,笑了出來。
“我來下令。”
姜良平愣住了:“你?”
“誰下達了這個命令,他還能繼續指揮作戰嗎?軍士們嘴上不說,心中也會有所芥蒂……他們當中也有不少河北本地人。”
伍安翔一臉坦然的表情,笑道:“我又不會指揮打仗,你下達命令的話,要不了多久,城池就守不住了,所以,我來下達這個命令吧,這個罪人,我來當,不過,可能需要你配合我演一場戲了。”
姜良平還沒反應過來。
“啊?”
伍安翔看了看城下金軍的進展,覺得不能繼續拖延下去了。
“姜將軍,你還要猶豫到什么時候?!繼續下去的話,金賊就要把河間城拿下來了!城里快三十萬人,就要成為金賊的俘虜了!”
安靜的和鬼城一樣的城頭忽然響起了爭吵聲,聲音很大,周邊不少人都聽到了。
“我……”
伍安翔忽然扯著嗓子大吼一聲,把姜良平嚇了一跳,沒反應過來。
伍安翔卻并不給姜良平反應過來的時間,直接進逼。
“城外多少人?城內多少人!你分不清楚嗎?!”
“你再猶豫下去,我們!還有城內的二十萬人都會死的!都會死!這是你想要看到的結果嗎?!”
“你是將軍!將軍不能有婦人之仁!你必須立刻下令!攻擊!”
伍安翔一邊痛責姜良平,一邊使勁兒的朝他使眼色。
姜良平的內心頓時被一股極為復雜的情緒充斥著。
他一點也不想順著伍安翔的意思和他爭論,一點也不想和伍安翔大吵一架然后假裝被他駁倒、甚至是被他奪取指揮權。
可是他看到伍安翔焦急的表情和眼神,他就那么不由自主的張開了嘴巴,扯著嗓子吼出了聲。
“可是城外的百姓也是百姓!他們也是河北人!我怎么能下達這樣的命令!你說得輕
巧!這種命令我怎么下的了!”
“城外的人多還是城內的人多?一旦城破了!我們都要死!這就是你做出的決定嗎?”
“這不是可以拿來做對比的事情!人命沒有多與少!只有生或死!這不能拿來做比較!我們是光復軍!不是金賊!金賊可以殺戮無辜!我們不可以!!”
“那就殺掉那些金賊!讓他們再也不敢用城外的人來威脅我們!這才是保護所有人最好的方法!你難道不懂這個道理嗎?!”
“可是他們……他們就該死嗎?”
“沒人希望如此,那不是他們的錯,也不是我們的錯!錯的是金賊!是金賊!所以!攻擊!殺光所有金賊!一切就都不會再次出現了!”
姜良平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說了。
伍安翔覺得到時候了。
“你下令不下令?”
姜良平還是沉默。
“你不下令我下令!”
伍安翔大吼出聲,立刻下令給周邊的傳令兵:“攻擊!給我攻擊!攻擊!!!”
伍安翔的命令下達,傳令兵們卻十分遲疑,不知道該怎么做,紛紛看向姜良平。
姜良平低著頭,陷入沉默之中。
“我是河間城指導員,身份等同于副將,主將不作為,就由我來下令!不尊命令者,軍法處置!你們敢違背軍法嗎?”
伍安翔怒吼出聲,傳令兵們紛紛醒悟過來,撒腿就跑,前往傳達伍安翔的攻擊命令,還有人敲響戰鼓,下令軍隊作戰。
這一陣戰鼓聲的確是嚇得金軍為之一頓,瞪大了眼睛擔心光復軍會對他們下手,會決定進攻他們,但是并沒有。
城頭戰鼓聲想了好一會兒,沒有一支箭射下來。
金軍這才放心,繼續前進,想著剛才不過是城頭光復軍故弄玄虛。
然而事實是命令下達,城頭士兵沒有一個人愿意帶頭發起進攻,他們全都在猶豫,下不去手。
“軍令如山!有違軍令者!軍法處置!爾等想違背軍法嗎?!”
伍安翔親自抵達城頭一線,嚴令城頭守軍發起攻擊,可城頭守軍緘默不言,眼神躲閃,神色艱難,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眼見此狀,伍安翔劈手奪過一名床弩擊發手手中大錘,高高舉起,狠狠砸下,一聲巨響,一支床弩大箭轟然從城頭激發而出。
以此為標志,僅僅只是一支大箭,甚至不是幫著火藥筒的火箭,但是這在金軍看來,卻是城頭光復軍發起攻擊的標志。
他們心中緊繃的那根弦斷掉了。
本就緊張的戰場頓時變得熱鬧起來。
金軍發起了進攻,城頭頓時遭到金軍的猛烈攻擊,而猛烈攻擊之下,光復軍的士兵們則條件反射般的也開始還擊。
雙方似乎完全忘記了方才雙方進行的那一場要命的人心博弈。
一場陰謀式的進攻轉瞬之間就成為了一場你死我活的攻防戰,一切回到了原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