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半計件工資制度,紡織工場內每個季度還會評生產標兵。
從生產數量和生產質量兩個維度進行評比,排名前三都可以得到物質獎勵,以此提高優秀工人的生活水平,促進大家繼續磨練技術。
除此之外,工場內時不時還會舉辦一些比賽,比如繡花比賽、做飯比賽、歌唱比賽、識字大賽等等,要求工人們在嚴肅緊張的生產活動中,也要活潑一下氛圍,放松一下精神。
每一場比賽只要能拿前三,也都可以得到物質獎勵。
不多,但終歸是個樂子。
多一份額外收入,讓人心情愉快,放松身心,還是很好的。
所以肖翠打算充分揮自己的主觀能動性,通過這些額外獲取錢財的方式把自己買房子的進度條大力向前推進。
下定決心之后,肖翠快成長,光成為工場內的卷王,卷的一眾年齡比她還要大的紡織女工們苦不堪言。
計件工資就不說了,肖翠那個拼命干活的勁頭真是讓人看了都汗顏。
每年四次評生產標兵,肖翠起碼能得三次第一,剩下來那一次也鐵定是第二,絕不會跌落到第三的位置上。
識字大賽、繡花大賽、做飯大賽、歌唱比賽等等,肖翠從未跌出過前三隊列。
她簡直是個紡織小卷王、生產多面手,多次得到工場指導員、縣復興會分部的嘉獎,稱贊她是工場里的紡織女將,重點提出表揚。
于是在去年,因為優秀的生產業績和勤奮肯干的拼搏精神,十五歲的肖翠被破格提升為工場內的第一生產中隊的中隊長,踏入管理層。
成為中隊長之后,她也不吝惜自己的技術,把自己鉆研的又快又好的紡織技術傳授給第一生產中隊,讓每個人都學會了她的紡織技術。
于是很快的,第一生產中隊全體升級為卷將。
卷將們在肖翠這個卷王的帶領下沖鋒陷陣,披荊斬棘,一舉奪下了當年度紡織工廠生產標兵中隊的稱號,生產數量和質量一騎絕塵,卷的其他生產中隊望塵莫及,只能拜服。
肖翠獲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功,在整個工場揚名,縣復興會分部都有不少人聽過她的名聲。
肖翠在獲得成就的同時,個人的積蓄也不斷增加。
她省吃儉用,不舍得買東西,其他小姐妹們喜歡的一些漂亮的布匹、鞋子、糖果之類的東西她是從來不買的,一拿到工資就儲蓄起來,準備用來買房。
她經常托人去萊蕪縣城內詢問房價,尋訪正在售的房產,選擇自己看中的房產,再對比一下自己積累錢財的度。
她覺得不用很快,再有兩年,她就能夠積攢出足以買下一處不錯的房產的錢了。
到時候,她就可以把母親和弟弟拉出火坑,帶著她們一起過上好日子了。
眼看著自己的夢想即將實現,她真的很開心。
結果就在這個檔口,那個男人又出現了,還帶來了更加讓她感到絕望和痛恨的消息。
可如果僅僅只是那個男人,肖翠還不會那么傷心欲絕,偏偏是她想要拉出火坑的母親,居然想要配合那個打罵她大半輩子的男人一起,把她拉入火坑。
肖翠抬頭望天,強忍著自己的眼淚不要落下來,咬著嘴唇堅持了好久,才勉強止住眼淚的決堤。
她站起來,從床鋪最里面的小洞里掏出了一個木盒子,用手拿著,在母親面前把木盒子打開了。
肖母一眼看到了木盒子里厚厚一疊象征著銅錢的白條。
那么多白條?
肖母不知道這些一共是多少錢,但是她很清楚白條代表銅錢,銅錢象征著財富,所以白條也等于財富。
有的白條一張能抵整整一貫銅錢哩!
所以肖母相當驚奇,不知道女兒是怎么弄來那么多錢的。
“這是……”
“我攢的,這些年在工場里,我拼了命的生產,拼了命的參加各種比賽,拼了命的贏下這些比賽,然后我攢的,每一文錢都是我自己攢的,我省吃儉用,什么都不敢買,這些錢干干凈凈,沒有任何問題,皇帝陛下來了,都說不出一個不字!”
肖翠重重的把木盒蓋上,面容上浮現出了肖母從未見過的怒色。
不,準確點說,這怒色不是她從未見過的,只是從未見過這種怒色面對著自己。
肖母愣住了。
“娘,你知道這錢我是用來做什么的嗎?”
“不……不知道……”
“用來在萊蕪縣城內買房子的,我都看好房子了,一座帶著一個小院子的房子,據說原先是個商人居住的房子,因為他要回鄉種地,所以就想把房子賣掉,我看中了,向他詢了價格,感覺不錯,就開始攢錢,差不多再有一兩年就能買了。”
“啊?”
肖母臉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疑惑表情。
“不知道我為什么想要在萊蕪縣城內買房子,對不對?我告訴你為什么!”
肖翠終于繃不住自己的情感,眼淚決堤而出,一邊哭一邊吼道:“為了買一間房子把你和弟弟一起帶到縣城里!為了從那個壞人身邊逃走!為了我們一家三口重新過上好日子!
我都想好了,我們住到縣城里面之后,幫你在工場里找個活做,等弟弟長大了,也可以到工廠里做工,就算做不了,我也能養你們!我養你們!累死累活我也要養活你們!!!”
肖翠舉起雙手,把那木盒子狠狠的摔在地上。
一聲脆響,盒子碎成五六瓣,厚厚一疊白條撒了滿地都是。
這一摔,肖翠似乎也把全部的情感和力氣耗盡了。
她癱在地上,抱起雙腿,把臉埋在雙腿上,嗚嗚嗚嗚的哭了起來。
此時此刻的她不是那個戴著生產標兵綬帶站在領獎臺上意氣風笑著領獎的紡織女將。
也不是那個扛著生產標兵中隊紅旗繞著工場游走一圈出盡風頭的最年輕的生產中隊長。
更不是那個在各種比賽的賽場上披荊斬棘所向披靡的精神小妹兼工場第一卷王。
她只是一個脆弱無助、絕望哭泣且渴望得到救贖的小女孩。
肖母愣愣的看著這一切。
恍惚間,她仿佛又看到了那個看著她被打卻因為恐懼而不敢面對、所以縮在墻角抱著雙腿埋著臉哭泣的幼小的女兒。
她心里有處地方被狠狠的觸動了。
有點疼,好像被刺了一刀正在滴血一般的疼。
她向前一步,伸出手,想要擁抱一下女兒,可忽然間,眼前又閃過那個男人兇惡的嘴臉。
“不把她帶出來,小心你的皮!我非剝了你的皮不可!”
可怕的聲音在腦海里回響。
刻入骨子里的恐懼讓她停下了自己的動作。
忽然間,她雙手抱住了自己,臉色蒼白,身體微微顫抖,眼淚不受控制的滴落下來,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一般。
疼,好疼。
就像是那些早已愈合的傷口又重新作了一樣,渾身都在疼。
明明那些傷口早就已經愈合,明明已經不會疼了,甚至都已經有些麻木了。
可為什么還會那么疼呢?
終于,她也控制不住情緒了,她悲傷的痛哭出聲。
兩個女人的哭聲傳出肖翠所在的女子集體宿舍,宿舍外的工友們和工場場長、指導員沉默站立,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比較好。
最后,場長和指導員一起讓同宿舍的工友去安慰母女兩個,讓工場里負責力氣活的男工看好了工場大門,他們兩個人則一起回到了辦公室里商量對策。
事情不能這樣下去,這是兩人達成的共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