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四年、隆興三年的七月份之后,明國黃河工程出現又一波洪峰使得蘇詠霖緊急南下居中調度之時,南宋方面關于《洪武政論》的禁令也已經傳到了全國各地。
至于執行情況……
確實很難說。
不過這都不重要,就算全面禁止了《洪武政論》這本書,書里的東西也早就隨著人們的口口相傳傳的到處都是,再禁止這本書也沒有意義,反而有點自欺欺人的感覺。
沒誰真的在意這個禁令。
比如臨安城的官僚們雖然按照葉義問的要求把手上的洪武政論交上去了,但是他們早就已經看過了,有的甚至還看了好幾遍,對其中的內容已經記得很牢固。
封禁與否對官僚們來說意義不大。
倒是整個臨安城的大部分官僚都因為蘇詠霖在書中的表態而陷入了莫名的惶恐之中,紛紛上書向朝廷詢問此事真偽,詢問這本書到底是不是真的是蘇詠霖所寫。
他們心中還有那么一絲絲的妄想,希望這件事情是假的,不是真的,這是一本偽書,毫無意義的偽書,只是一場巨大的謊言。
但是隨著首相葉義問的明確答復,所有人的心都沉沉墜地,暗叫一聲不好。
真的。
經過朝廷的調查取證和實地走訪,已經基本上確定了蘇詠霖所言的真實性,也確定了這本書的真實性。
真的是蘇詠霖所寫,其他的一切也都是真的。
騙百姓是正常的,但是朝廷沒必要騙自己的官僚,因為他們都是命運共同體。
朝廷調出了卷宗,確認了蘇定光和孫元起的存在與死亡,確定了兩人的身份籍貫,并且實地走訪他們的家族聚居地,在那里找到了更加確切的證據證明他們存在過。
至于蘇定光販賣私鹽和蘇詠霖殺死孫元起的事情,也基本上得到了證實,一樁多年懸案也終于得到了解答。
明國開國皇帝蘇詠霖,是出生在宋國的宋人,且祖父還是官員,父親還是取得過功名的讀書人,只是一家子不思回報朝廷,居然販賣私鹽,公然犯罪,后面還殺了朝廷命官,北上山東,最后……
還做了皇帝,開國皇帝,還和大宋干了一仗,把大宋干趴下了,認了慫,喊了爸爸。
朝廷官吏們陷入了一陣極為尷尬的情緒之中。
一方面,他們很想把蘇詠霖稱作叛徒和背主之賊,但是現在人家身份擺在那邊,是大宋宗主國的皇帝,大宋皇帝登基繼位還要人家來冊封,你說人家是叛徒、背主之賊,好像不那么妥當。
而且真要這么喊了,怕是明天明軍就要南下臨安來找他們算賬了。
兩國實力并不對等,大宋給人家打的滿頭包,現在根本不敢和明國做對,正在裝鵪鶉,結果忽然得知了對方皇帝原來曾經是自己人。
自己人要反過來毀滅自己?
蘇詠霖的腦回路和行動軌跡讓幾乎每一個人都無法理解。
比如葉義問,就根本不能理解蘇詠霖到底是怎么想的。
其他的暫且不說,葉義問主要不能理解蘇詠霖到底是怎么在二十歲不到的時候就能窺破如此的政治秘辛,并且把國家政治規制理解到這個程度。
就因為同情百姓,所以就能自主窺破他們諱莫如深的政治奧秘嗎?就能一眼看出整個宋國政治運行的基本邏輯嗎?
還是說……是他祖父的功勞?
不對,他祖父不過是個四品官,根本不曾接觸過中央政權的運轉,也沒有接觸過真正的高層政治,很顯然只有高層才能明白的事情,他祖父怎么會明白?
他祖父真要明白了,也不可能僅僅只是一個州刺史才是,
既然如此,那么蘇詠霖又怎么能在十幾歲的時候就把這一切洞察的一清二楚。
這個什么矛盾論,什么南宋內部矛盾小于金國內部矛盾,所以在金國造反成功的概率比較大的結論在葉義問看來完全是天方夜譚,根本不能想象蘇詠霖是怎么憑借這樣的一點分析就決定北上山東造反了。
可偏偏他成功了,大成功了。
他奪回了中原,建立了明國,做了皇帝,擁有一支強大的武裝力量,這支武裝力量支持著他在明國大搞特搞,不僅沒有把明國搞廢掉,反而讓明國越來越強。
南宋內亂不斷,明國卻始終安穩,沒有爆發內亂,或者說內亂都被蘇詠霖用鐵腕手段鎮壓掉了。
在此基礎之上,明國越發強盛,越發有了天下霸主的樣子。
葉義問感到莫名的心驚膽戰。
他意識到了一個問題。
如果明國繼續強盛,強盛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并且繼續壓著南宋發展,那豈不就證明了蘇詠霖書中所寫的一切都是真的?
他沒有按照傳統模式治理明國,但是明國也沒有滅亡,反而越來越強,越來越好。
他的國家沒有儒生,明國的官方思想也不是儒學,沒有按照大家熟悉的方式治理國家,可是卻發展的那么好,沒有人餓死,沒有人受凍,還有那么強大的軍事力量。
那蘇詠霖的歪理邪說、罷黜儒家鎮壓儒生的行為,難道都是對的?
所以儒家思想并不是唯一適合的政治思想?
他們不應該擁有壟斷的地位和權力?
葉義問十分恐慌,他覺得這個事實一旦被人意識到,被人廣泛察覺到,將會對南宋現行體制造成無比巨大的沖擊,對儒家學派造成巨大的影響,每一個既得利益者都會有受到損失的風險。
這可不行啊!
于是葉義問立刻以首相的身份傳達自己的希望。
他希望朝廷各官署乃至于每一個朝廷官吏都不得談論蘇詠霖《洪武政論》相關內容,就當它不存在,從沒見到過,一切照舊,什么都不要提起。
剩下的一切,等皇帝趙昚病情轉好、醒過來之后再做商議。
葉義問希望大家一起做鴕鳥,把腦袋埋進沙坑里,這樣就不會有他們不愿意看到的、聽到的事情發生了。
然而他的命令能傳達下去,能堵住人的嘴巴,卻堵不住人們那活泛的心思。
南宋官僚們普遍比民間更加深入透徹的了解了洪武政論當中的內容,不僅了解蘇詠霖對線趙匡的內容,也知道蘇詠霖是怎么闡述南宋罪惡體制和自己引導的新體制的。
他在書中滿懷惡意的對比了南宋和明國之間巨大的事實差距,引導人們思考兩種體制的不同和呈現出來的具體效果。
大家都不是傻子,自己都看得出來的東西,沒必要遮遮掩掩。
什么是對的,什么是錯的,都會非常直觀的體現出來,只要人不傻,自然能夠發現其中端倪。
而且能當官的,都是體制中的精英,個個都比一般人要聰明,葉義問這種行為在他們看來沒什么意義,反而頗有些自欺欺人的味道。
他們公開可以不討論,私底下,就難說了。
私下里三五好友聚在一起喝喝酒,聊聊天,這話題想不扯到這方面都難。
比如陸游和他的朋友韓元吉,在一起喝酒小聚的時候,那聊得東西可多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