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都城倒也不是只有幾條商業大街上才有賣早點旳。
很多居民區街道上也都有沿街攤販大早起床叫賣早點,只是但凡有些名氣的店家都會在商業大街上打響自己的名聲,一大早就在商業街上打響各自的早市大戰。
所以中都居民們只要不是起晚了或者有急事趕著出去,一般都會選擇到三條商業大街上滿足自己那一日之計在于晨的開始。
就眼下來說,中都的早市和南宋的臨安早市幾乎已經沒有區別了,一樣的繁華,一樣的人山人海,一樣的種類豐富,一樣的香氣撲鼻,滿滿的都是蘇詠霖最喜歡的人間煙火氣。
若是具體一些來看,中都早市也可以算是包羅萬象,早餐種類從北方面食到江南飯食,應有盡有。
走在街邊上朝兩邊看看,便能在街邊行腳攤子上瞅見香噴噴的燒餅、豆腐花兒、糍糕、蟹肉饅頭、水晶包、油煎菜餅、蒸餃、蝦餃等等,看著就是香氣撲鼻,令人垂涎三尺。
各色早點就堆放在小攤上,任由過往食客觀看選擇。
食客看上了就告訴攤主自己想吃什么,然后往攤子邊上的矮腳凳上一坐,攤主自會把食物放在面前的矮桌上,等著吃就行。
若是食客時間和金錢都比較充裕,比較講究吃早飯的愉悅度和舒適度,也想要種類豐富一點的,那就舍棄街邊行腳攤子,直接進入街邊早餐的店鋪之中。
這些早餐店鋪一般都是有些家底的人家開辦的,或者是對自家早點很有信心,才會放棄行腳攤子的方式,改為固定店面經營。
這一類早餐店鋪內部一般都有些看得過去的裝修,內里的桌椅板凳也和外邊行腳攤子的低矮小巧不同。
行腳攤子上的食客坐在矮登上尚且需要身體前傾才能吃到矮桌上的食物,若是吃到興頭上,旁人看過去邊頗有些動物吃食的感覺,在體面人看來頗為不雅。
而早餐店鋪內的桌椅板凳和自家的就沒什么區別。
食客正兒八經的坐下來,挺直腰桿子,面對桌上的早點施施然伸筷子,頗有大人物指點江山肆意行使權力的暢快感,便自覺與外頭那些趴在矮桌上稀里嘩啦吃食的人有所不同了。
與此同時,早餐店鋪內的可選種類也更多, 行腳攤子上有的店鋪里都有, 行腳攤子上沒有的, 店鋪里也有。
比如羊血、羊肉粉羹、豬骨湯面、五味肉粥、海鮮粥、煎白腸、炸梅魚等等。
形形色色的早點盛放在店內食臺的碗碟之中,食客進去往往能看花了眼,再十分艱難的克服自己的選擇恐懼癥, 挑選自己想吃的,坐下就可以吃了。
吃過之后, 靠著碗碟數量和種類支付不同的價錢, 一口價, 童叟無欺。
喜歡吃米飯的,當然就到那些早餐飯店吃飯, 各種各樣的米飯類食品足以讓喜歡吃米飯的人歡樂無邊,抱著碗大口大口吃米飯的感覺是很幸福的。
喜歡吃面食的,可以到分茶店、也就是專門售賣面食的店面來一碗熱騰騰的三鮮面, 或者來一碗子料澆蝦面, 亦或是絲雞面、豬羊生面、魚桐皮面、鹽煎面、筍潑肉面、炒雞面等等。
而具體到吃早點的方式上, 老中都人和來中都辦事的外地人就有著明確的區別, 外人一眼就看得出來。
外地人面對中都這繁華的商業景象往往看花了眼,面對琳瑯滿目的食物, 根本不知道該怎么選擇。
他們吃了這個又怕那個更好吃,顧此失彼,最后稀里糊涂吃了滿滿一肚子, 卻自覺啥都沒吃上,徒留遺憾。
而常來吃早點的老中都人就不這樣, 他們很早就有了自己心儀的店鋪和早點。
熟悉某一店鋪的熟客深知店鋪內什么早點最合胃口,目標明確, 老神在在的踱步進入店鋪內,淡定坐下, 喊一嗓子“伙計,老樣子”。
不一會兒,就有店里工作的伙計端上熟客最喜歡的食物放在面前,帶著一臉笑容。
“老樣子,鹽煎面,三大塊帶皮豬肉,兩瓣蒜, 再來一碗熱湯,齊了,您老可有陣子沒來了。”
“嗨,這不官府要在周圍鄉村里建學堂嗎?咱家造紙造的好, 官府就和咱們定規矩,把咱們中都八家造紙工坊喊在一塊開會,這陣子忙里忙外昏了頭,哪顧得上吃東西。”
“嘿,您老掙了大錢,可別忘了光顧咱這小店啊。”
“哈哈哈哈,忘了啥也不能忘了你們,就好這口鹽煎面,這不,一得空就來了,得了,忙去吧,這口面可想死我了。”
說完,熟客不再搭理伙計,專心面對自己面前那份鹽煎面。
這面條吃起來也是有講究的,得咬一口肉,再咬下一小瓣蒜, 最后吸溜一口油光光的鹽煎面, 接著便大口咀嚼,一門心思感受著肉香味、蒜香味和面條的爽滑勁道在口中奏響交響樂的感覺。
傳統北方人家習慣吃的餅食在這里也有強大的傳承。
一般的蒸餅炊餅就不說了,早上更受歡迎的還有湯餅, 尤其是某些店家改良之后的羊肉湯餅、豬骨湯餅等等。
舊有的湯餅里只有湯和餅,改良之后的則加入了細面或者豆腐皮之類的,增加了口感。
一口餅,一口湯,一口面或豆腐皮,混在一起,滿口留香。
除此之外,還有蘇詠霖公開的宮廷菜單里包含的“菜肉卷餅”。
這種菜肉卷餅也因為有菜有肉有餅食的原因而成為了廣大喜好餅食的老中都人的最愛。
菜肉卷餅往往選用切好的新鮮的綠葉菜配上燉的十分軟爛的豬肉,平鋪在一張薄薄的面餅上,再涂抹一些大家習慣的醬料,然后用各自習慣的手法卷啊卷啊,卷成一手可拿的卷餅,用油紙包著就可以吃。
這往往是忙著早上工作、進學的人在趕路時的首選。
比如要在中都蒙學堂和中學堂上學的學子。
他們早上起晚了,卻要趕早課,沒時間悠閑的享受早餐了,菜肉卷餅就是上好的選擇,拿了就能走,一邊走一邊吃,不耽誤趕路的時間,該有的也都有,叫人十分滿足。
若是再有點時間,便可以一邊吃卷餅一邊來一碗餛飩,餛飩熟得快,有些店里的餛飩更是過水一遍幾秒鐘便熟了,乘在湯碗里熱氣騰騰。
咬一口卷餅,和著湯水來一個餛飩,香濃美味不噎人,稀里嘩啦就搞定一碗。
一個菜肉卷餅,小個的三文錢,大個的五文錢,一碗餛飩三、四文錢,加在一起不到十文錢,一頓早餐也就那么對付過去了。
若是省著點,想攢點錢換個大件,三五文錢一個菜肉卷餅也能對付一早上。
要想吃的好點,比如一碗帶肉的鹽煎面,加足了料也不過十文錢,一份大碗羊肉或者豬肉的湯面、湯餅,價格也是一樣。
其他的像是蟹肉包子、餃子確實因為海鮮的運輸的問題稍微貴一點,但也貴不到哪里去,也就比一般的肉包子、肉餃子貴上一二文錢。
且不說中都城的住宿的確不便宜,但是吃飯吃肉吃菜的問題上,中都城確實挺便宜。
中都人的早晨就在這熱氣騰騰熱熱鬧鬧的早市上度過了。
稍微走了一些路,蘇詠霖的肚子咕咕叫,實在是經不住美食的誘惑,便放棄了繼續往前走的想法。
作為一個不算老中都人的老中都人,蘇詠霖對中都早餐店鋪也不算有什么研究,主要是出來的機會也不多,所以看來看去,他拉著辛棄疾和胡瑋一起選中了一家街邊行腳攤子的攤位。
這攤子擺在路邊上,周圍擺著四張矮桌,每張桌子四個矮凳,矮桌上放著一個木筒一個木盒,木筒里有筷子,木盒里有勺子等可以取用的簡單餐具。
此時四張桌子已經坐滿了三桌人,蘇詠霖等人搶占了最后一張,點了豆腐花,油煎菜餅,雞湯餛飩還有菜肉卷餅。
這個時期,中都城的早餐攤子和店面里油炸、油煎食品的數量較之過往已經有了很大的提升。
這主要歸功于朝廷對農業的重視與調控。
糧食生產穩定之后,中都朝廷專門安排了一部分地區的農村專門種植油料作物,不種糧食,然后與他們簽訂合約。
合約規定他們生產的油料作物由國家專項收購,然后統一由農部下屬的油料司官辦作坊負責榨油,之后由油料司官辦店面在市場上負責發售。
各項成本支出控制住之后,油料的價格也就控制住了,大量購買的話還有力度不等的優惠,所以其他地方暫且不論,僅僅只是在中都地區來看,油料的價格是不貴的。
在這種背景下,各種油炸類油煎類菜品大量出現,早餐中更是豐富多彩。
三人坐下沒多久,手腳麻利的攤主就把早餐上齊了。
餓了許久的蘇詠霖控制不住自己,便滿臉欣喜的開吃了。
“來來來,別客氣,大口吃吧,哈哈,我從小就喜歡吃豆腐花兒,我還記得小的時候,家里有個大娘特別會做豆腐花兒,香香滑滑,一口下肚熱乎乎,舒服極了。”
蘇詠霖端著碗吃著豆腐花兒,一臉滿足。
辛棄疾咬了一口菜肉卷餅,也是一臉滿足。
唯有胡瑋有點緊張,端著餛飩碗小口小口吃著,也不敢亂說話。
辛棄疾倒是沒什么忌諱,開口就和蘇詠霖閑聊。
“您幼時的早餐一定比現在豐盛吧?幾次南下,我感覺南宋的官宦人家都是挺講究的,吃穿住行什么的都有規矩,和一般人迥然不同。”
“那可不,講究的不得了。”
蘇詠霖稀里嘩啦就把一碗豆腐花兒灌下肚子,算是給自己吹響了沖鋒號,便夾起一只油煎菜餅,一口咬下去,里頭韭菜的香混著油香就綻放在了嘴巴里。
“那時候家里一邊做官一邊“趕海”,有錢的緊,祖父就要搞鐘鳴鼎食之家的氣派,從早上開始就是全家人聚在一起,一大桌子三十六樣早點不重復。
尋常人家的清粥小菜不準上桌,要上桌就是魚粥,蝦粥,蟹粥,還有很難搞到的羊肉粥,還有水晶蝦餃,四色饅頭,細餡大包子,薄皮春繭包,太多了,我都能看花了眼。”
別說胡瑋這個苦出身聽都沒聽過這些東西,就算是殷富之家出身的辛棄疾聞言也有些驚訝。
“那么多?臣……我幼時家中也算是殷富,早餐也沒有如此夸張……”
“如我家那般的確算是太夸張了,你不說,我都覺得夸張,家里最多的時候也就五個人吃早飯,五個人,三十六樣早點,沒有哪一次是吃的完的。”
蘇詠霖一口把剩下大半個油煎菜餅塞進嘴里,大口快速咀嚼一陣,又喝了幾口雞湯餛飩里的湯,咽下了肚,舒服的喘了口氣。
“吃不完的東西怎么辦呢?就丟掉,有些時候吃不完的還有大半,也全都丟掉,堅決不留到下一頓,祖父講排場,我是不喜歡這樣做的,但是沒辦法,也沒人聽我的。
我勸過祖父不要這樣做,祖父只是哈哈大笑,說咱們家有錢,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不管怎么鋪張浪費都可以,這是咱們應得的,反正皇帝也不管,皇帝都不管,還有誰敢說三道四?”
“這……的確不是應該倡導的事情。”
辛棄疾的聲音有點小。
“什么不該倡導?那就是錯事,祖父心情苦悶,政治上不得伸張,只能在其他地方發泄一二。”
蘇詠霖搖了搖頭,拿起一只菜肉卷餅,狠狠咬了一口:“后來每次見到家里那么鋪張浪費,我就在想,每天被我們浪費掉的食物,到底能夠多養活幾個人呢?
我們家里但凡少吃一些,或者把沒吃完的給外頭那些乞丐吃,或許那些乞丐就能活下來,不至于餓死,可是沒有啊,家里面就是沒有做過這樣的事情,寧可倒掉,也不給需要的人吃,我一直都為此感到遺憾。”
苦出身的胡瑋想起了年幼時自家的凄慘生活,默然無語。
辛棄疾也沉默了一會兒,旋即笑了出來。
“但是您現在所做的,比當時可偉大多了,過去您再怎么心地善良,再怎么把吃不掉的東西施舍給乞丐吃,也只能救下幾個、十幾個人,但是現在,您能救下千萬人。”
蘇詠霖挑了挑眉毛,看著辛棄疾笑道:“你辛幼安也學會拍馬屁了?”
“實話實說罷了,這要是也算拍馬屁,還有人敢說實話嗎?”
辛棄疾咬了一口菜肉卷餅,笑著咀嚼。
蘇詠霖呵呵一笑。
“劉備可是說過的,勿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任何的善事,哪怕再小,只要能做,就該去做,救一萬人有一萬人的好,救一個人也有一個人的好,至少,那一個人在乎。”
說著,蘇詠霖看著一直沒說話的胡瑋,和善的笑道:“你說呢?”
“我……我……當然是對的,當然是對的……啊!”
蘇詠霖忽然問話,胡瑋一時沒反應過來,出了洋相,手一抖,一只餛飩掉在了地上。
“你也別太緊張啊,我又不是什么食人猛獸,也不會吃了你,那么緊張做什么?”
蘇詠霖無奈的笑了笑,看著辛棄疾問道:“我很可怕嗎?”
“這種事情您不該問我。”
辛棄疾笑道:“問問他不就好了?”
辛棄疾指著滿臉漲紅的胡瑋。
夾在兩位大佬之間的胡瑋頓感自己左右為難、里外不是人。
許是知道大清洗之后自己的形象的確朝著不可逆轉的方向疾馳猛進了,蘇詠霖哈哈笑了出聲,也沒再說什么,而是火力全開,把自己的那份早餐吃得一干二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