簽訂這些協議是明國的目標,但是保留明軍在臨安附近駐守卻是沈該等人自己迫切的需求。
誰都清楚,除了明國,沒有其他旳幫手可以幫助他們,哪怕是飲鴆止渴,他們也必須要這樣做。
對,飲鴆止渴。
“看來你看得很清楚。”
沈該點了點頭,開口道:“既如此,吾等是否該考慮一下接下來的事情該怎么處理?總不能這樣就歲月靜好萬事大吉了?明國一時半會兒不要咱們的命,也能保護咱們,但是接下來的事情可不好說了。”
“這一點相公應該很早就有考量了吧?這些事情該怎么處理,該怎么收尾,請來的大神要如何才能請走之類的,相公應該考慮過了吧?”
張栻微笑著看向沈該。
沈該聞言,微微嘆了口氣。
“這件事情對于你我來說,都是無可奈何才會做的事情,若非無可奈何,誰會去做這個叛臣呢?現在所面臨的一切,也是叛臣必然需要面對的局面。
然而在事前,我從未考慮過此事,所以也沒有任何應對方略,敬夫,這是你提出來的辦法,理所應當,該由你來收尾,不是嗎?”
甩鍋給我?
看著沈該貌似無奈實則狡黠的目光,張栻無奈的搖了搖頭。
“天下之大,若是明軍南下,就徹底沒有了咱們的活路,所以,似乎唯一的道路就是出海,前往與大宋有不錯邦交的國家,尋求庇護,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沈該沉默了很久。
“當真沒有其他的辦法嗎?”
“倒也不是當真沒有。”
“什么?”
“按照明國的規矩來,用全副身家財產換一條命,老老實實做明國的順民,如此,方能保一家平安。”
沈該看著張栻看了一會兒,忽然笑道:“敬夫,對于你來說,這是可以接受的嗎?按照明國的說法,咱們都屬于上等人,是罪惡的,是要被清算掉的。
當然,你的意思是我們主動交出全部的家產,交出全部的積蓄,還要在明國朝廷的管束之下,從一個上等人,變回一個普通人,和普通人為伍,徹底失去一切為所欲為的可能……”
說到這里,沈該頓了頓,仔細打量了一下張栻的面色,才又繼續說道:“這樣的事情,在作為一國掌權者們的我們這里,是可以被接受的嗎?”
張栻思考了一會兒,笑了笑。
“相公覺得呢?”
“我在問你。”
沈該看著張栻。
張栻深吸一口氣。
“有點難度,但,若是性命攸關,也不是不能考慮,我是這樣想的。”
沈該聞言,緩緩點頭。
“敬夫是這樣想的啊……其實可能我也曾經這樣想過,但是我覺得,現在我冒著生命危險做了大事,所為的應該不僅僅只是保住性命那么簡單。
權力這個東西其實是很有意思的,沒有的時候,日日夜夜都在想,有了,也不會覺得厭煩,反而會覺得這權力異常的甜美,越來越不愿意松手。”
沈該伸出手掌,放在張栻面前,然后將其緊緊握住:“敬夫,之前的咱們,想要做什么都必須要經過其他人的同意,而現在,沒有這種問題了,這種感覺……真的很讓人著迷。”
“相公,您……”
“我難以割舍,真的,我難以割舍。”
沈該看著張栻,笑道:“我算是知道為什么那張皇位只有一張,為什么那么多人擠破腦袋都想要上去坐一坐,敬夫,你不這樣認為嗎?”
“相公是最大的功臣,所以相公享受這種權力也是理所當然的,我只是輔助,沒有這種資格。”
張栻輕聲道:“若是如此,相公就必須要為自己考慮后路了,畢竟明軍南下,咱們沒有任何可能擋得住,明軍若駐軍臨安之后更是如此,這是毫無疑問的。”
沈該又一次沉默了。
這種長長的沉默一直維持到馬車“到站”,站在皇宮門口,沈該伸手握住了張栻的手。
“敬夫,我有個不情之請。”
“愿聞其詳。”
“敬夫為我謀劃政變之事,我深深意識到了敬夫的才能,現在,我沒有別的人可以信賴,唯有敬夫可以信賴,所以,我想讓敬夫為我參贊后路之事,敬夫能否答應呢?”
沈該說著,伸手握住了張栻的手:“莪的家人,還有敬夫的家人,應該都不能在明國治下很好的生存,對吧?”
夜色深沉,張栻臉上的表情不是很能看得清楚,沈該年紀大了,眼神也不太好,湊得稍微近了點兒,卻又擔心張栻有別的想法。
不過最后張栻的回答并沒有讓他失望。
“相公所言,也是我所想,能為相公辦事,是我的榮幸。”
“如此,甚好。”
沈該看上去已經放心了。
回家的路上,張栻思來想去,感覺自己對沈該的了解還是不夠多,但是當時那種情況之下,除了沈該,他也沒有什么多余的選擇了。
盡可能的把事情辦了,讓明國減少了很多的損失,所以事前的行動目標應該已經達成了。
只是接下來的事情一樣不好做就是了。
以沈該為首的保守派集團雖然畏懼明國的赫赫軍威,可是他們對于明國的意識形態一樣懷著深切的惡意,絕不可能簡單的束手就擒。
臨安城中依然存在著數量極為龐大的反動保守派勢力,整個江南國也依然保持著極為強大的保守派勢力,他們雖然在軍事上不是明國的對手,但是想要用軍事手段全部祛除,難度一樣很大。
今后的路看起來并不好走。
張栻坐在車中思考問題,直到馬車緩緩抵達了家門口,張栻才收起思緒,準備回家休息,積蓄力量以應對明天的戰斗。
不過剛走上家門口的臺階,心腹老仆便走上前對著他低聲道:“郎君,那人來了。”
“他……來了?”
張栻略有些驚喜,忙跟著老仆前往自己的書房,在書房中見到了那個讓他感到熟悉的人。
“長生同志,別來無恙。”
“敬夫同志,別來無恙。”
張栻笑了出來,幾步上前走到蘇長生面前,與他擁抱了一下。
“許久未見,還以為你一直在溫州,什么時候回來的?”
“剛回來。”
蘇長生笑道:“一直都在擔心你能不能完成任務,現在看來,你的任務完成的非常好,甚至超出了我的預料。”
“倒也不全是我的功勞,只能說咱們外面的同志們給城里面的壓力太大了,壓力越大,他們才越會尋求改變,否則就這么放著,他們寧愿和臨安城一起爛掉,也絕不會動彈哪怕一下。”
張栻苦笑道:“運氣好,勉強達成了目標,眼下問題解決的七七八八,雖然仍未盡全功就是了。”
“你做的已經很好了。”
蘇長生拍了拍他的肩膀,勉勵道:“在敵人大本營把敵人耍的團團轉,策動這場政變,敬夫同志,我必須要為你請功。”
張栻嘆了口氣,搖了搖頭。
“還是先為其他同志請功吧,沒有他們幫我散播消息,搞得臨安城內人心惶惶,事情也不可能那么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