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疑問的是,茶葉、絲綢和瓷器為南宋統治者帶去了極為豐厚的利潤。
除了海關稅收極為豐厚之外,貿易本身也給南宋朝廷和南宋權貴們賺了很多錢。
但是生產者本身并沒有獲得很多旳利益,所謂遍身羅綺者不是養蠶人,他們被剝削的很慘,收入微薄,果腹都不是容易的事情。
茶葉園的茶工、紡織工場內的紡織工和民窯窯場里的燒瓷工匠都是如此,他們做著最苦最累的活,掌握著相當精湛的技術,但是卻得不到符合工作量的收益和相對應的地位。
他們是工人,在統治階級眼里的地位還不如農民,身份卑微,沒有禮遇的必要。
雖然他們生產出了極為精美的手工制品,卻連人身自由也不能得到,不僅要工作,還要忍受經營者的殘酷剝削而偶爾到來的朝廷粗暴的行政指令。
有活兒的時候,他們白天黑夜沒日沒夜的勞動,休息時間非常短暫,沒活兒的時候,又因為沒有多少收入而不得不去打零工賺外快。
雖然說這一時期因為一些特殊的原因,以至于某些工商業發達的中心城市內出現了完全脫離農業生產的專業絲綢工人機戶,但是這只是個別現象,能夠通過自己的勞動讓自己吃飽肚子依然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生存已然是個難題,更不用說其他。
明國官員的到來在他們看來原本只是換一個東家,生活不會有什么改變,但是當改變真的到來的時候,工人們還是感覺到了巨大的不適應和懷疑,甚至于自我質疑。
工人的情緒引導是指導員的工作,經濟工作人員不管這些,他們需要做的就是盡快把這個體系拉起來,并且融入到現有的海外商貿體系當中,開始為明國賺取豐厚的海貿利潤。
面對明國官吏風風火火的行動,臨安的南宋朝廷也不是沒有任何反應。
洪武六年的整個上半年和下半年的七八兩個月,臨安朝廷內部始終存在著一種聲音。
即明國大規模介入江南的經濟體系當中,通過戰爭紅利掠奪走了大量優質商業資產,這對臨安朝廷來說絕對不是好事。
臨安朝廷為此損失了很多本來可以納入他們管控制下的優質商業資產,損失慘重,明國以此介入了江南的日常生產活動當中,這如何不算是一種侵略行為呢?
以周麟之為首的政治勢力看到了明國對皇室子弟還有戰犯家族的清算之后心存恐懼,意識到明國還是那個明國,還是那個把革命和清算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恐怖政權。
不僅要殺人,殺人還要誅心,要把所有的一切都給折騰的和他們明國一樣,江南國遲早也是他們嘴里的一塊肉。
就算眼下尚且看不到他們清算江南國的全面行動,可是明國大規模介入江南經濟體系也不是他們愿意看到的。
因為這本來應該是屬于他們的利益,現在卻被明國奪走了。
說白了,純粹的商人也就做點小生意,開開小酒樓小旅館什么的,想要介入到大宗生意里面是不可能的。
但凡是大宗生意利潤優厚的,就算是個商人靠著一路開掛的奇跡白手起家辦起來的,后面也肯定要在臨安朝廷里面找靠山。
當年蘇家販賣私鹽都要朝廷里面找靠山,更何況是其他利潤巨大的生意呢?
皇室子弟既然可以插手,那么掌握權勢的臨安官僚們不可能不插手。
所以明國表面是在對付江南商人,吃進商人們的優質資產,可實際上是在挖江南國統治階層的命根子,是在和他們搶蛋糕吃,而且在爭搶中,江南國還面臨著搶不過的危機處境。
于是在洪武六年年初、明國清算整理江南國優質商業資產的高峰期,周麟之還為此專門去找沈該談論過這些事情。
“宗室子弟控制的產業,還有那些罪人控制的產業,大部分都落到了明國人手里,咱們只拿到了少部分,就算原先官辦的那些產業全都能收回來,對咱們來說也有很大的隱患。
每年通過市舶司收到的稅收就有好幾百萬貫,更別說直接出售商品給番邦獲利之巨大,那是朝廷絕對不能失去的錢財之來源,失去了這些錢財,朝廷還能拿什么養兵辦事?
相公,我知道朝廷現在仰仗明國辦事,但是也不能把朝廷賴以為生的至關重要的東西也全都交給明國吧?那對于我們來說不就等于直接投降明國,把整個江南都拱手送給明國一樣嗎?”
對于周麟之的這種看法,沈該并沒有感到奇怪,倒不如說他不這樣說才更顯奇怪。
因為這樣的事情伴隨著明國在江南的大舉行動,已經不單單只是周麟之一個人有這樣的看法了,好幾個人都來找沈該談這方面的事情。
明國一方面對江南國商品收關稅,導致江南國商品不得不抬高價格,引起不少外商的不滿。
另一方面明國自己大規模控制整頓江南國境內的產業,有些地方甚至已經恢復了生產,這一看就是想要來搶奪市場。
這險惡用心昭然若揭,很多官員都看不下去了。
周麟之家中已經算是比較干凈的了,眼睛盯著土地田產,不涉及到這些商業的事情,但是朝廷中很多官員是切切實實靠這個賺錢的,很多掌握權勢的官員都有商人的投靠。
然后得到的商業利潤一般是官員拿得多,商人拿得少,四六開算是恩遇,三七開也正常,沈該還知道二八開和一九開的。
所以沈該對此看的比較清楚。
“說是為了國家,實際上還是自己家里經營的產業受到了明國的沖擊,覺得不安全了,所以才有這樣的行為,茂振,我說的沒錯吧?可是據我所知,你家中并沒有類似的事情,你這樣來對我說這件事情,莫不是有人請托?”
看著自己的目的被沈該一句話戳破了,周麟之也就不繼續拐彎抹角了。
他點了點頭。
“相公,說難聽點,咱們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朝廷內外有多少人指著海貿賺錢過日子,咱們心里都清楚,明國這一招釜底抽薪,叫多少人哀嚎不止,咱們心里沒點數嗎?”
“我當然清楚,但是這是明國的要求,我們又能怎么辦?條約上白紙黑字寫著,明明白白!而且別說那么嚴重,我就不信沒了海貿賺錢,他們的日子就過不下去,就要餓死!這種鬼話誰相信?”
“這才是最關鍵的!”
周麟之低聲道:“他們又不是平民,吃飽肚子就行了,這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明國這樣搞,不僅對國庫收入影響很大,官員個人的收入也會影響很大!
屆時朝廷官員對您的做法感到不滿,對您向明國妥協感到不滿,對您離心離德,不聽您的號令,您又該怎么主持朝政呢?又該怎么坐穩這個平章軍國事的職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