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孝德很快便趕了過來。
一陣見禮過后，大家坐在行軍帳篷里面說話。
賈孝德和葛松道有點不一樣。
雖然兩人都是經常親自帶人去剿滅土人、夷人的，但葛松道身材高大、渾身上下散發著威嚴，一看就知道是大官兒。
賈孝德的身材相對來說矮小，大約不到一米六的身高，而且很干瘦，要不是穿著總督官府，脫了衣服換上農民服裝就是一個老農民。
但是他又和葛松道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比如說那雙眼睛，炯炯有神，身上充滿用之不竭的活力。
賈孝德年齡可不小了，今年都已經五十四歲，于古代的時代里，在普通家庭都該享受天倫之樂了。
但他卻精神抖擻的繼續追殺作亂的夷人，并且在這第一時間就率軍前來抗擊倭寇。
實際上賈孝德也很郁悶。
倭人入侵福建的時候，他正在廣西那邊防備南詔人的入侵。
本來想著倭人要打都打江南，不可能來福建這么窮苦多山的地方。
等到他把南詔的事情解決完，就開始調集兵力，去江南幫忙。
結果萬萬沒料到，倭人居然繞了一大圈，沒有在江蘇和浙江的任何一個港口登陸，反而是巧妙的伏擊了泉州水師，然后在泉州登陸，一路燒殺搶掠，讓整個福建東部和北部陷入了痛苦的災難之中。
此時因為南詔中看不中用，直接被張子哲和蘇小松殺得屁滾尿流，賈孝德正率領三萬軍士往浙江趕呢。
等到他到了廈門，到了泉州，才發現這里已經是滿目瘡痍。
氣得小老頭好幾天都在痛罵倭人，火旺得很。
對于宗室子弟，賈孝德一般沒有怎么接觸，不過對柳銘淇他們，賈孝德還是非常熱情和感激的。
不說別的，要是沒有了他們，松溪縣七八萬民眾恐怕都會遭到屠殺，而從松溪縣一路殺到慶元背后，前后夾擊之下，慶元很有可能提前陷落。
一旦慶元這個點被突破，倭人的兵鋒必然更盛，說不定此時都已經突破第二道防線，直逼麗水了！
真正要讓倭人面對麗水，恐怕此時就不是什么往東邊兒撤離，而是瘋狂的先把麗水這個浙江南部的中樞給攻下來再說。
倘若麗水被攻下，現在的局面一定會困難十倍。
謝天謝地，不但這事兒被德王給遇見了，而且他們還一鼓作氣的擊潰、近乎全殲了那個號稱東瀛大將軍的護衛將軍率領的三千多人，挽救了整個戰局。
同時也是幫了他賈孝德一把。
對此，賈孝德還是很感激的，說話起來也比較客氣。
“殿下，福建民眾仰仗您的恩德，我賈博遠感激不盡。”小老頭先鞠躬說了這么一句。
柳銘淇自然很客氣，“也是適逢其會罷了，遇到這樣的事情，任何一個大康兒女，都不會袖手旁觀的。”
賈孝德微微點頭，贊嘆道：“殿下天縱奇才，不但有木柄手雷、地獄雞尾酒這樣的神器，更讓下官佩服的，還是殿下的訓練軍士的方法！
之前誰能想得到，區區無用軟弱的漕卒，在殿下您的訓練方式、陣法的教導之下，竟然能一口氣殲滅無數倭寇，甚至有三百多人擊潰五千倭寇的壯舉！？
旁人只以為殿下是依仗神兵之利，但下官卻認為，倘若這些練兵法子能推廣天下，別說什么倭人，就是室韋、西羌、回鶻這些我們的心腹大患，又何足懼哉？”
他說話倒是直接。
柳銘淇曉得，許多人就是以為，自己靠著木柄手雷和地獄雞尾酒馳騁縱橫。
蘇鳳轉述了一句皇帝的話語，那就是讓他如果手里的神兵用完了，就千萬不要冒險，穩重行事。
這不就是擔心他們自己的戰斗力嗎？
但是苗黑子這一次率領一萬五千漕卒勇猛出擊，一路勢如破竹的殺倭寇，猶如屠雞殺狗一樣，卻讓無數人開始正視起了柳銘淇的練兵之法。
因為這群漕卒手里的木柄手雷和地獄雞尾酒遠遠不如柳銘淇，充其量就是在戰局最焦灼的時候發揮一點作用，不像是柳銘淇那樣，一上來就瘋狂投擲。
他們是憑借著苛刻的訓練，以及熟悉的陣法，還有嚴厲的令行禁止，才能以自身強大的實力，一點點的收割倭人的性命的。
根據最新的情報，這么十來萬的東瀛大名私軍們，已經被殺得差不多了。
可能還剩下三萬多人，已經聞風喪膽，分別追向了倭人的兩路大軍，想要尋求大軍的保護。
說起來好笑吧？
明明是來侵略的。
結果被殺得還要尋求保護！
由此可見苗黑子的漕卒厲害成了什么樣子！
提起了漕卒，賈孝德不覺多問了一句：“殿下，您認為苗太升的軍隊，還有再戰之力嗎？”
在過去的二十來天時間里，漕卒們在江蘇的土地上瘋狂出擊。
雖然殺敵很多，但自身的損失也不小，據說除去了傷亡，現在能再戰斗的只剩下了一萬兩千多人。
而且他們之前儲存的各種神兵軍械物資等等，也消耗了太多，目前最好的方式就是休息一陣子，補充好了物資之后，再繼續出擊。
可是，時間不等人啊！
倭人還有十萬更加精銳的軍士，正在江蘇的土地上攻城略地，殺戮搶劫。
朝廷不可能放著這么一支戰功彪悍的精銳不用的。
哪怕他們已經很疲憊。
但相對于整個江蘇，整個江南，整個天下來說，仍舊是不足為道。
柳銘淇明白這個道理，他頜首說道：“就算不行，他們也得上啊！”
“那他們會往哪兒走？”賈孝德問道。
現在戰局有兩個，第一個就是北邊響水一帶和祝星駿的驍騎衛大戰的倭人軍隊。
另一個便是南邊泰州附近的完顏翼虎賁衛，在跟倭人的大將軍豐川真幸大軍交戰。
苗炎的軍隊加入哪一邊，哪一邊的勝率就會越高。
倘若是苗炎去到北邊兒，那么連云港肯定能保得住，從而連云港水師和登州水師在那邊就有了強大的基地，可以在海面上四處掃蕩倭人的船隊，斷絕他們的運送船只，從而讓在大康的倭人恐慌。
倘若苗炎去南邊，則是能幫助完顏翼一起進攻，不但能保全蘇州、揚州，只要能擊潰東瀛的征夷大將軍豐川真幸，那么一定就能讓倭寇大亂。
作為賈孝德，當然希望苗炎往南邊走，一方面解決掉豐川真幸的大軍，那么完顏翼轉身就能飛奔到浙江南部，到時候三方軍隊一起圍剿，池野信綱率領的這群畜生，將沒有一個人能活著回東瀛。
賈孝德是東南總督，他有這個職責為自己的治下民眾報仇。
而他手里的八萬軍士，三萬是他從廣東廣西帶過來的，五萬就是福建本地的。
這也就是賈孝德強行約束他們，要他們聽從命令，不然見到倭寇的第一時間，這些基本上都有親朋好友被屠殺的福建人，能一個個的瘋狂沖上去和倭人拼命。
嗯，放在現代，那就是直接背著炸藥包沖向敵人的死士。
柳銘淇笑道：“我怎么知道苗炎的想法？在關鍵的大事兒上面，他是一個聽別人意見的人嗎？”
賈孝德啞然失笑，他也是知道苗炎的剛硬脾氣。
他換了個方式問道，“殿下，那么你是怎么猜測的？”
“我覺得他應該第一時間去揚州。”柳銘淇道。
聽到柳銘淇說話很肯定，賈孝德訝然道：“為什么？”
柳銘淇笑道：“賈總督你忘記了？之前苗炎可是收了揚州、鎮江和蘇州的保護費的！如果在他騰出手來，還不救援揚州的話，他的信用往哪里放？”
賈孝德瞠目結舌：“就這個？”
“對啊！”
柳銘淇道：“別的不提，這么一萬五千漕卒，就是靠他們捐贈的幾百萬兩銀子來培養的啊！還有他們扔的那些木柄手雷、地獄雞尾酒，不都是白花花的銀子買的？
苗炎這個人在京里雖然也經常搞歪門邪道的東西來坑商人，但他不會失信于人，否則他早就被人搞下去了！”
賈孝德臉皮子抽了抽。
他心想也就是德王殿下敢這么說苗太升了，不然皇上首先就得抽他。
不過你話又說回來，在這個江南，最了解苗炎的人，肯定就是這位德王殿下。
他們在京里可是有太多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的。
能讓苗炎心甘情愿的用他的辦法，由此可知德王殿下在苗炎心中的地位，一定非常高。
既然如此，德王殿下分析的苗炎下一步行為，肯定也是靠譜。
想到了此處，賈孝德又抬起了頭，“殿下，眼看著又要交戰了，您這木柄手雷、地獄雞尾酒，就不能提供一些給我們？”
“可以。”柳銘淇道，“我這里有五千枚的木柄手雷，地獄雞尾酒可以提供的不多，也就是兩三萬瓶，賈總督你派一些膽大心細的精銳過來，讓我的人教他們一下使用方法，實際操作一番，這樣在戰場上就可以用了。”
賈孝德：“！？”
他都準備苦窮喊冤的了。
本身福建就不怎么富裕——富裕的是海商，朝廷官府還是沒收多少錢的賦稅。
這也是窮山惡水出刁民的問題，福建的海商偷稅漏稅簡直是一流的。
不像是江南那邊，向來都是國家的財政賦稅中心，督察和監控堪稱天下第一嚴格。
所以十兩一個的木柄手雷，他是買不起的。
一兩銀子一瓶裝的汽油，他倒是可以買一些，不過很遺憾，汽油暫時沒辦法送過來——浙江這個狗大戶，從一開始就通過大運河，把柳銘淇留在鬼門關的數千萬斤汽油給一鍋端了，現在除了分給周邊的之外，大部分都堆積在杭州府呢。
羨慕是羨慕不來的，還是要自己得到好處才行。
現在柳銘淇直接拿給他，賈孝德還有些警惕：“殿下，我們可沒有錢！為了湊這些人的糧草和兵械，我可是把福建商人能贊助的、能借的都給訪問遍了，現在也不大夠用！”
“放心吧，不要你給錢。”柳銘淇說道，“等到打完了賬，我找劉仁懷報銷。”
賈孝德聽得連連點頭，“好啊！就該找他……對了，殿下你還有什么可以報銷的嗎？什么我們都可以要。”
“有倒是有，但是暫時沒有辦法運過來。”柳銘淇道，“等到我們把眼前的這群倭寇給殺得干干凈凈了，直接去杭州，讓劉仁懷給你弄個幾十萬枚木柄手雷，我們一起去殺豐川真幸！”
“承殿下你吉言！”賈孝德笑了，“不過這么六七萬人，恐怕也是一根難啃的骨頭啊！不知道我們能不能做到。”
“只要是人，那就一定殺得死。”柳銘淇道，“一群遠離故土，在我神州大地上作惡的倭人，怎么就死不得？放心吧，他們唯一的歸宿就是成為田地的肥料！除此之外，沒有第二個出路！”
“對！”
賈孝德拍起了手，“殿下，傳聞殿下是人間圣人，大部分人都以為所言非實，有夸大的成分。不過我覺得像是您這樣，既能做道德文章，又能救苦救難，完全可以稱為真正的圣人吶！”
他都算得上是殺伐果斷的人了。
這些年殺的作惡夷人，沒有二十萬也有十萬。
只不過賈孝德殺得比較溫和一些，不像是葛松道那么狂野粗暴，因此才沒有那么令人矚目。
所以這樣的人物，當然能分辨得出來，柳銘淇說的話到底是放狠話而已，還是真正的有打算去做。
那股子濃郁的殺氣騰騰，還有發自內心的對倭人的厭惡和痛恨，是絕對不可能作假的。
說來也奇怪，難道是倭人之前就得罪了德王殿下嗎？
他當然不曉得，得罪柳銘淇的是另一個世界的倭寇。
那群倭寇，和這里的倭寇一樣，受我神州恩惠教導開化上千年，結果回報我們的是什么？
是松花江里綁著石頭沉下去的皚皚白骨？
還是金陵城里的三十五萬冤魂？
還是數十年的侵略之中，被殺害的數千萬軍民？
對于這樣的倭寇，柳銘淇有半點同情心，那才是對列祖列宗的不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