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
當火焰在不銹鋼盆內騰起,屏幕上飄過的彈幕仿佛煙花一般轟然炸開。
秦絕手機里的再怎么也是女卿卿居多,即便被突變的劇情刺激到了也沒有太多人罵得過于難聽,但電視上來自大眾網友的彈幕就不同了,那慘狀,動詞C語言和名詞M語言齊飛,一時間把觀眾言論的整體文明程度拉低了好幾個等級,每三條必有一條提及羅含章的戶口本。
“咳咳咳。”
客廳里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咳嗽聲,有的是看著滿屏臟話多少有點不適,也有的是看著死活不把腦袋從抱枕里拔出來的羅含章盡全力憋笑。
縱觀全場,好像后者的比例還更大一些。
還沒被開炮的袁蕭同情地看了看羅含章的后腦勺,看完了就開始找起另一個抱枕。
當時在節目現場,觀眾再群情激奮也有場控導演安撫,現在《空碑》可是徹徹底底地面向大眾,這鋪天蓋地的憤慨看著還真是……有點受不住。
還是學羅含章裝鴕鳥吧,命重要。
袁蕭就這么找了一圈,沙發攏共三個抱枕,剩下的一個在甘露胳膊底下,一個在于青背后,兩個姑娘都對他怒目而視,他無聲干笑,訕訕收回視線。
秦絕則是低頭在自家的直播間加了兩行字:
冷靜,秦弟弟和我是兩個人。
鑒于演員與角色同名,建議發表觀點時先行標注角色人名,不要人身攻擊演員本身。
這兩行字放大加粗顯示在直播間上,瘋狂飚飛的彈幕收斂了一些。
也有些卿卿意識到了秦絕會看每一條彈幕,反應過來自己剛才因為激動太嘴臭了,臟話連篇,立刻紅了臉往上翻彈幕池,然后就看見了來自經紀人森染的系統提示,言語過激過臟的彈幕早已被屏蔽,發都沒發出去,這才松了口氣。
其實電視這邊不是沒有觀眾吐槽角色秦絕的選擇,正如他們所言,秦弟弟“天真”、“無知”、“不去求證”、“沒有心眼”,但這些話很快就會被更多的評論淹沒,人們情感上總是更傾向于弱者,所以也有一部分彈幕就“受害者是否有罪”吵得不可開交。
在觀眾反響激烈的這段時間,故事剛好再次進入了小小的過渡,群演女學生的閑聊沒能沖淡彈幕和評論的激憤,但多多少少給了大家平復心情的時間,畢竟故事還沒有結束,許多人期待著發展或轉機。
像電子時鐘一樣的時間標記出現在右上角時,方友文再一次成功地抓穩了觀眾的心情變化,讓他們的思緒和情緒都被劇情帶著往前走。
熱鬧的大禮堂,身著白色禮服裙的林柔,裹了身迷彩的聶星梁,笑著的秦絕。
場景與人物不斷切換,一面繁華幸福,青春太平之景;一面驚險緊張,生死存亡之際。
晚六點,晚七點,晚八點……
數字變換著,每一分每一秒的跳動看上去都是那么的冰冷,不會為任何人停止。
林柔悠揚的歌聲傳來,仿佛跨越了地點,在同一時間為與人纏斗的聶星梁奏響獨特的樂章。
抒情的旋律配著激越的打斗,或多或少有一絲怪異與違和,但這樣的處理卻又剛好舒緩了聶星梁那邊快得看不清的動作戲,仿佛加了一層輕緩的濾鏡,讓觀眾在急速的心跳中暫得喘息。
一段段歌詞漫過,黑煙之中聶星梁咳嗽著,踉踉蹌蹌地走著,架起了已不省人事的犯人的胳膊。
彈幕不出意外地再度產生爭執,有人說圣母、傻,自己快點逃命讓這群該死的人直接死了不正好?接著又有人反駁,裁決與處罰是法律的事,警察私自斷定他人的結局與自以為是的反派何異?
爭論始終未曾停下,只在林柔與聶星梁隔空對掌時稀薄了些許。
漆黑的屏幕中,議論不休的彈幕更加顯眼,直到新聞播報過后畫面重新亮起,秦絕再次出現。
少年翻動著日記的手細微地顫抖著,神情卻很淡然,呈現出并不符合他年紀的滄桑,甚至顯得有些老態,瞧著怪異。
稍有些閱歷的人此時能夠非常明顯地看出,這是“接受了現實”的樣子。
面對天災、人禍,無能為力,除了接受以外沒有其他選擇的樣子。
這種釋然和包容的感覺令人害怕,因為注意到這些的觀眾已經懂了秦絕之后會做什么。
她的神態,她的動作,仿佛把“死前的走馬燈”活生生地表現在了觀者的眼前,可觀者只能是觀者,他們困在屏幕之外,不能改變畫面中的任何事。
在這充滿了恬淡和無所謂的表情里,秦絕突然露出的笑容是那么突出,毫無征兆的變化一瞬間有點刺眼。
觀眾們看著他,看著他帶著笑容一筆一筆寫下那兩行字,然后絲毫不顧因為內容而再次爆炸的彈幕,極其歡快地大笑,笑到扣筆帽的手都在抖,笑到來回跺腳,笑到搖搖晃晃,呼吸不穩,像臨時退化了好幾歲,變成了徹頭徹尾的幼稚小孩。
他笑了好久好久。
似乎是這些笑聲奪走了他所有的力氣,“咚”的一聲,少年的手肘拄在了桌面。
畫面給了日記本一個大特寫。
兩滴眼淚落下來。
他的嘴角還保持著咧開的樣子,弧度很夸張,是大笑的形狀,好像有人拿刀割開了兩側的唇角,使得它們在這個角度永恒地固定住了。
他就這樣大笑著,也大哭著,聲音古怪又尖銳,聽不出是笑聲還是哭聲,像個精神失常的瘋子。
“什么?”
林柔又驚訝又難過的聲音響起,畫面沒有半點過渡,沒有黑屏,沒有抬亮,甚至沒有一個柔和的透明漸變式轉場,就這樣直愣愣地切了過來。
宛若一個人的消失,突兀、迅速、不留痕跡。
“你可是爸爸的親生女兒啊,不對你好還對誰好呢?”
“總覺得,我錯過了一些事……好難受……”
“家屬?他本來就是孤兒……后來沒了,也不知道骨灰收在哪個地方了。”
劇情一路播放到末尾,直至最后片名和那幾行字依次浮現在黑幕中央。
靜止了兩三秒,彈幕和評論好像堵塞的水管終于開了閘,爆炸一般傾瀉而出。
空氣凝重得近乎能滴出墨來,女孩子們的抽泣聲隱約傳來,方友文喉嚨發堵,袁蕭垂下眼睛,秦絕平靜地看著電視和鋪滿了整個屏幕甚至變得卡頓的彈幕。
“嗚嗚嗚嗚哇啊啊啊——”
遙遠的地鐵站里,粗啞的哭嚎響徹月臺,一個上班族打扮的男人捧著手機坐在長椅上放聲大哭,猛男落淚的場面讓無數趕末班車的路人為之側目。
“狗比袁蕭我草泥馬!!!!!”
他用嘶啞的哭腔大聲喊了一句,然后哭得更兇了。
路人:“……”
咋了,哭這么慘,被一個叫元宵的人給綠了嗎這是?